夜色如墨。
老旧的黄鱼车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在坑坑洼洼的泥路上颠簸前行。
陈石头蹬得格外卖力,后背的粗布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可他心里却像揣着一团火,热烘烘的,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沈凌峰安静地坐在车斗里,被一堆破旧的铺盖卷和锅碗瓢盆包围。他小小的身子随着车子的颠簸轻轻晃动,眼睛却像两颗黑曜石,冷静地扫视着周围一成不变的,宛如巨大垃圾场般的棚户区。
很快,黄鱼车路过一片废墟,属于汪家的那个“豪宅”
原本还未倒塌的些许墙体,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堆垃圾。
地面被翻得乱七八糟,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土坑,像是被野狗刨过一样。
陈石头放慢了车速,朝那片废墟啐了一口唾沫。
“呸!活该!”他闷声闷气地骂了一句,声音里满是解气。
他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汪家人欺负自己师兄弟,就不是好东西。现在他们倒了大霉,真是老天开眼。
沈凌峰的目光在那片狼藉上停留了片刻。
现在的废墟里甚至连半截砖都看不见,应该是棚户区里的人把能用的东西都给扒拉回家了。
在这片贫困的地方,一根木料,几块完整的砖头,都是能派上大用场的宝贝。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沈凌峰对此没有丝毫的怜悯。
在他眼中,汪家的气数已尽,这片地上的所有东西,自然也就不再属于他们。被穷苦的邻里分食干净,也算是物归其所,一种别样的“尘归尘,土归土”。
汪家人应该早就离开了,要不然在他们淫威下,周边的人未必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过来捡便宜。
至于汪德彪是在废墟里找到了他们家的钱,还是……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们消失了。
这个麻烦,被他用一种最省力、最不着痕迹的方式,彻底抹去了。
就像一阵风,吹走了地上一片碍眼的落叶。
“走了,大师兄。”沈凌峰收回目光,声音稚嫩,带着一丝催促。
他有些厌恶这里的气味。
“好嘞!”陈石头应了一声,脚下再次用力。
黄鱼车发出一声更响亮的呻吟,继续向着他们那个低矮的家前进。
远远地,他们就看到了自家窝棚门口前有一点微弱光亮。
那是一盏老式的煤油灯,在夜风里摇曳,却顽强地亮着。
光影中,两大一小三个身影正焦急地张望着,正是刘小芹和郑秀母女。
看到黄鱼车的身影,刘小芹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她快步迎了上来,手里还提着一串用草绳捆得结结实实的螃蟹。
那些“六月黄”个头不大,却很有活力,还在不停地吐着白色的泡沫。
“石头哥!小峰!”她的声音清脆又响亮,充满了喜悦。
“你们可算回来啦!等你们半天了!”
郑秀也牵着女儿苏婉走上前,脸上也带着温和的笑意。
陈石头把车停稳,从车上跳下来。他看着刘小芹那张被灯光映得红扑扑的脸蛋,脸上也跟着发起烧来,憨憨地挠了挠后脑勺。
“等我们干什么,天这么黑,早点回去歇着呗。”
“那哪行!”刘小芹把手里的螃蟹往他面前一递,眉飞色舞地说道,“这不得当面谢谢你们嘛!要不是你早上悄悄告诉我们黄浦江里有螃蟹抓,我们哪能抓到这么多好东西!”
她说着,还一边用手兴奋地比划。
“足足三大桶!我和我爸妈,还有郑姐,我们一起动手,赶在别人前头,抓了个痛快!这些够我们吃好几天了,剩下的拿到自由市场,肯定能换不少钱和布票!”
说到这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后怕和庆幸交织的神情,压低了声音,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
“你是没看见后面的场面哦!我的天老爷!等我们抓得差不多了,消息才传开。好家伙,那乌泱泱的人,跟疯了一样冲过去,一个个就往河里跳!下去的人都比螃蟹多了,他们还在那抢!”
“东头的李拐子为了一个螃蟹,把西头王麻子的头都打破了,满脸是血!还有几家的女人,为了抢一个好点的位置,头发都扯掉了一大把,在泥地里打滚,那叫一个难看!”
“都说我们十八间的人野,今天我算是亲眼见识了……”
刘小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陈石头,满是崇拜。
陈石头一边听她说着,一边把车斗里的小师弟抱了下来。
沈凌峰落地后,就自顾自地走到一边,蹲在地上,伸出一根手指,也不知道在戳着些什么。
他歪着头,嘴巴微微张开,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将一个标准的“小戆大”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陈石头听着刘小芹的描述,只是嘿嘿地傻笑,他为自己能帮到她们而高兴。
笑过之后,他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用破木板和油毛毡搭起来的,低矮、潮湿的窝棚。
这里是他过去两年多的家。
一个四处漏风,夏不遮阳,冬不挡寒的家。
一个充满了饥饿、窘迫和辛酸回忆的地方。
明天,他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小芹,郑姐。”陈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