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天边才刚刚泛起鱼肚白,陈石头已经蹬着黄鱼车,和沈凌峰一起出发了。给红星饭店和造船厂食堂送鱼获是头等大事,耽搁不得。
等他们完成任务回来,太阳才刚刚爬上棚户区的屋顶。
然后,搬家正式开始。
这与其说是搬家,不如说是一场告别。
棚户区里的那间窝棚,实在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两张破门板拼成的床,几件打了补丁的换洗衣物,一只缺了沿的木桶,还有一口用了多年、从仰钦观里带出来的铁锅……
陈石头大手一挥,除了那口铁锅和几件贴身衣物,还有钓鱼的,剩下的东西,一股脑全送给了刘家。
新房子整修的时候,周师傅就抽空帮他们做了些简单的家具,床、桌子、板凳,一应俱全。油盐酱醋、锅碗瓢盆之类的生活用品也早就置办妥当。
在刘小芹三姐弟和郑秀母女俩的热心帮助下,那点少得可怜的家当很快就收拾利索,悉数搬上了黄鱼车。
一同装上车的,还有两大桶鲜活的六月黄。
这是沈凌峰的主意,他让陈石头打着帮造船厂采购的旗号,用十五块钱和五斤粮票,把刘、郑两家剩下的二十来斤螃蟹全都包圆了。
这么做一举两得。
一来,省去了她们去自由市场担惊受怕,还要被人压价的麻烦;二来,也方便他把空间里存着的那些螃蟹名正言顺地混进去,好将宝贵的空间腾出来。
就在陈石头准备蹬车出发时,他忽然停下,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顶要紧的事。
“你们等我一下!”
在刘小芹和郑秀不解的目光中,陈石头走进窝棚,径直走到床铺原来的位置,毫不费力地掀开那块沉重的破门板,露出下面潮湿的泥地。
他蹲下身,伸出粗壮的手指,在某个特定位置刨了几下。
很快,一个被蓝布包裹着,颜色暗沉的木盒子被他从泥土里挖了出来。
盒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角都被磨得圆润,上面还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花纹。
他将蓝布重新包好,把泥土拍干净,郑重地揣进怀里,贴身放好,这才长舒一口气,走了出来。
郑秀的目光在他鼓囊囊的胸口扫过,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神深了些许。
刘小芹满心都是对石头哥新家的向往,并未注意到这个细节。
沈凌峰则坐在黄鱼车上,抱着膝盖,嘴巴微张,眼神呆滞地望着前方,继续扮演着那个棚户区里人尽皆知的“小戆大”。
当着刘小芹这些熟人的面,他不能毫无征兆地“恢复正常”,那太容易引人怀疑了。
他需要一个时机,一个能让自己的“痊愈”显得合情合理的时机。
黄鱼车吱吱呀呀地驶离了这片充满了泥泞、腐臭和绝望的棚户区。
车上载着师兄弟俩,以及郑秀母女和刘小芹姐弟。
刘家夫妇天刚亮就去码头上打临工了,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刘小芹带着弟弟妹妹,一定要好好谢谢石头兄弟。
于是,乔迁宴的客人,便是刘小芹和她的弟弟妹妹——刘秋生和刘招娣,以及郑秀和她那扎着羊角辫、文静秀气的女儿苏婉。
黄鱼车穿过肮脏狭窄的巷道,拐上相对平整的石板路,周围的景致也渐渐从密不透风的窝棚,变成了整齐的工人新村,以及大大小小的私房。
终于,陈石头在一个崭新的院门前停下了车。
“到了!”他咧开嘴,黝黑的脸上满是自豪。
车刚停稳,刘小芹就第一个跳了下来。
当她抬头看清眼前的景象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红色的砖,青色的瓦,在阳光下泛着崭新的光泽。
一道比人还高的围墙圈起一个宽敞的院落,院门是厚实的木头做的,上面刷着黑漆。
院子里,碎石小径的两边,几畦菜地整齐的排列着,角落里一口青石水井静静地伫立着。
大门边还栽着一棵一人半高的桂花树,枝叶青翠。
这……这是石头哥的新家?
这里和棚户区,简直是两个世界!
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泥里。
刘小芹的嘴巴张成了“o”形,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先是震惊,然后是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惊喜。
她激动得浑身都在轻轻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身后的十岁的刘招娣和八岁的刘秋生,也看傻了眼。他们从未见过这么漂亮、这么干净的房子,一时间,只是呆呆地仰着头。
郑秀抱着女儿苏婉下了车,她的反应不像刘小芹那么外露,但内心的震动却更为剧烈。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目光飞快地扫过院墙的砌法、屋顶瓦片的铺设、乃至那扇木门的用料。
太讲究了!
哪怕是当年她和丈夫逃荒离开老家前,夫家在村里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富裕户,可老家的那座祖宅,跟眼前这个“石头小院”比起来,也显得粗陋不堪。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造船厂工人能置办下来的家业。
这对师兄弟,到底是什么来头?
郑秀看向那个坐在车上,依旧一脸憨傻的沈凌峰,又看了看旁边那个咧着嘴笑,看起来憨厚朴实的陈石头。
她忽然觉得,自己能和他们交好,或许是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