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尚未被晨光稀释。
东昌电影院后身的这条窄巷,是这年头的城市在黎明前最热闹的地方。
这里没有名字,但在某些人的嘴里,它叫“黑市”。
此刻,黑市里影影绰绰,活了过来。
没有吆喝,没有叫卖,只有压抑的私语和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一盏盏马灯、煤油灯挂在摊位边的木柱上,或者干脆就放在地上,昏黄的光晕在潮湿的空气里化开,朦朦胧胧,照亮一张张警惕又麻木的脸。
光与影的交界处,每个人的轮廓都模糊不清,仿佛真的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孤魂野鬼,赶在天亮前做完一笔见不得光的交易。
沈凌峰小小的身影混在人群中,像一颗石子沉入江底,悄无声息。
他身上穿着一件补丁叠补丁的旧布褂,又把肥大裤腿挽到膝盖上。这样的装扮,成了他现在最好的伪装。
“……两斤洋籼米,换一张工业券,换不换?”一个沙哑的声音。
“再加半斤,这可是正经八百的工业券,能买暖水瓶的。”另一个声音压得更低。
“的确良有伐?”
“那玩意儿可不便宜……”
粮食、肉、布票、各种工业票证,是这里的硬通货。
这是一个由物资匮乏和生存本能共同催生的灰色地带,紧张、原始,却又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沈凌峰没有在这些摊位上过多停留。
他的目光在那些昏暗的角落里扫视,很快,他就找到了目标。
一个五十多岁的乡下老农,蜷缩在墙角,身前放着一个破旧的柳条筐。筐里,几只芦花鸡雏挤在一起,蔫头耷脑,连叫声都有气无力。
老农的脸上刻满了愁苦,嘴唇干裂,眼神浑浊,看到有人过来,也只是懒懒地抬一下眼皮。这副样子,不像是来做买卖,倒像是来熬时间的。
沈凌峰蹲下身,伸出细瘦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其中一只芦花鸡的翅膀。
那芦花鸡只是虚弱地动了一下,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
“阿公,”他用一种稚嫩又好奇的语气开口,“这几只鸡怎么不动呀?是不是生病了?”
老农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来了个小娃娃,好糊弄。
他清了清嗓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生病。它们怕冷,缩着取暖。”
“哦……”沈凌峰拉长了声音,似乎是信了。他把手缩回来,歪着脑袋,继续打量,“可是,它们的屁股后面怎么湿湿的?还白白的,黏糊糊的。是拉肚子了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老农伪装的镇定。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鸡屁股后面有白色黏糊糊的排泄物,这是鸡瘟最明显的症状之一!
这种病传染性极强,一旦有一只得了,一窝都活不成。
他本以为一个小孩子哪里懂这些,随便编个理由就能骗过去。谁知道这小娃娃的眼睛这么毒!
“这……这是早上喝水弄湿的。”老农的语气明显虚了下去,眼神也开始躲闪。
沈凌峰心里冷笑一声。还嘴硬。
他不再看鸡,而是仰起小脸,用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看着老农,轻声说:“我奶奶说,得了鸡瘟的鸡就会拉白屎,然后一只一只死掉。爷爷,你这几只鸡,是不是也得鸡瘟了?”
童言无忌,却字字诛心。
周围有几个路过的人听到“鸡瘟”两个字,立刻像躲瘟神一样,远远地绕开了。
老农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没想到,自己想占个小便宜,却被一个小孩子当众戳穿,连最后一丝体面都没了。
这几只鸡确实是得了鸡瘟,他舍不得直接埋了,才想着趁天不亮来鬼市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不懂行的人卖了。
“你个小鬼头,胡说八道什么!”他恼羞成怒,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沈凌峰也不怕,还是那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我没有胡说。我们家以前养的鸡就是这样死的。奶奶说,这种鸡不能要,不然会把家里的好鸡也传染上。”
老农的气势像被戳破的皮球,瞬间泄了。
他看着筐里奄奄一息的芦花鸡,又看看眼前这个眼神清澈得让他心慌的小孩,最后颓然地垂下头,像是斗败的公鸡。
“唉……”他长长叹了口气,满是褶子的脸上只剩下认命的苦涩,“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凌峰知道,火候到了。
他从口袋里摸索着,掏出几张被汗浸得有些发软的纸币,摊在小小的手心里。
“阿公,我奶奶说,得了鸡瘟的鸡虽然养不活,但它的魂魄可以用来做药引子,治我这身子弱的毛病。”他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给你十块钱,这四只鸡,都卖给我,行吗?”
十块钱!
老农的眼睛猛地瞪大。
这几只必死无疑的病鸡,在他心里,能换个三五块钱就烧高香了。
十块钱,足够他去买好不少粗粮了。
至于什么“魂魄做药引子”,他一个字都不信。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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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怕沈凌峰反悔,一把从他手里抓过那几张纸币。
“行!行!给你!都给你!”他甚至主动将那个破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