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峰没有直接过去,而是在离他们不远的一根罗马柱后面停下,装作在看柱子上的雕花。
两人的对话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顶不住了,老霍。这次去泰国运橡胶,亏大了。海关那边一直卡着,多拖一天,驻港的费用都够我心疼半死的。”一个稍胖的男人用粤语抱怨道,他摘下金丝眼镜,用力揉着眉心。
“嘉盛,你也别太着急。我已经托了关系,应该很快有消息。”被称为“老霍”的男人虽然在安慰同伴,但自己的眉头也锁得死死的,“只是……我总觉得这次来上海,处处透着不对劲。从下船开始,就眼皮直跳,做什么都不顺。”
“我也是啊!昨晚还做了个噩梦,梦见我的船沉了!你说邪不邪门?”吕嘉盛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一丝惶恐。
老霍叹了口气:“出门在外,时运不济。早知道,出发前就该去黄大仙庙里求个签……”
就是现在!
他迈开小短腿,左手端着那杯橘子水,右手插在裤兜里,像个小大人一样,一步一步,沉稳地朝那两个香港商人走去。
和平饭店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穹顶璀璨的水晶吊灯,也映出他小小的身影。
距离那两人还有三步远时,他的脚下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向前一倾。
“哎呀!”
一声稚嫩的惊呼。
杯子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橙黄色的抛物线,最后“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碎成几瓣。
橘子水泼洒开来,像一滩刺目的污渍,迅速洇湿了昂贵的手工地毯,水渍的边缘,离那个叫“吕嘉盛”的胖商人的鳄鱼皮鞋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瞬间打断了两个中年男人的密谈。
他们同时转过头,视线越过碎裂的玻璃杯,落在了趴在地上的沈凌峰身上。
“细路仔,搞什么鬼?”吕嘉盛本就心烦意乱,此刻眉头皱得更紧,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
但当他看清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时,那股火气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跟个小屁孩计较,失了身份。
被称为“老霍”的男人则显得更为沉稳,他只是打量着这个穿着考究、独自一人的孩子,眼神里带着几分探寻。这年头的上海,能让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待在和平饭店大堂的,家里非富即贵。
沈凌峰没有立刻爬起来,他趴在地上,小小的肩膀微微耸动,似乎被吓到了,又像是摔疼了。他的脸埋在臂弯里,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的表情。
服务生很快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匆忙赶来。
“小先生,您没事吧?”
就在服务生弯腰准备扶他的时候,沈凌峰自己撑着地,慢吞吞地坐了起来。他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低着头,看着眼前那摊狼藉的橘子水,眼神有些发直。
两个商人本已准备收回目光,继续刚才的话题。
可就在这时,小孩用一种梦呓般的、只有附近几人能听清的声音,幽幽地开了口。
“水漫金山……船,要沉了。”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直直劈进吕嘉盛和老霍的耳朵里!
吕嘉盛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大半。他刚刚还在跟老霍说,自己昨晚梦见船沉了!这个念头就像一根毒刺,扎在他心里,让他坐立难安。
现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摔了一杯水,就说出了“船要沉了”这句话!
巧合?
这世上哪有这么邪门的巧合!
老霍的瞳孔也骤然收缩,他紧紧盯着沈凌峰,脸上的沉稳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比吕嘉盛更相信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从下船开始就眼皮狂跳,总觉得有灾祸临头。这小孩的话,仿佛印证了他心底最深的不安。
吕嘉盛再也忍不住了,他顾不上什么风度,身体前倾,急切地问道:“小朋友,你……你刚才说什么?”
他的粤语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听起来尖锐刺耳。
沈凌峰这才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白净秀气的小脸。他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清澈得像一汪深潭,此刻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迷茫和悲悯。
他没有回答吕嘉盛的问题,而是伸出小小的手指,指向吕嘉盛的眉心。
“叔叔,你的印堂……好黑啊。”
他用的是标准的普通话,软糯的童音里,带着一丝让人心头发毛的笃定。
“就像一团化不开的浓雾,把你的财帛宫都遮住了。你有一条很大的船,不是木头的,是铁的,很大很大……但是水会从底下涌上来,再大的铁船,也顶不住船底的漏洞。”
轰!
吕嘉盛的脑子彻底炸了。
他的船,的确是刚从南洋买来的一艘二手铁壳货轮。而“水会从底下涌上来”,这分明就是沉船的意思!
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就在这次货轮进港时,船底确实被不明物体刮擦过,留下了一道细微的裂痕。这件事,除了他自己,只有船长知道。当时船长还向他保证,问题不大,等回到香港再修也不迟。
眼前这个小孩,他是怎么知道的?!
吕嘉盛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旁边的老霍明显也是知道情况的,一听这话也坐不住了。
他强自镇定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