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同志,不瞒你说,”刘卫东搓着手,脸上满是焦急,“厂里两天后要接待一批从市里来的贵客,这可是关系到咱们厂脸面的头等大事!上面点了名,要吃咱们这儿的鳜鱼,尝个鲜!”
他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愁苦:“可我这几天跑断了腿,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连个鱼影子都没见着!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近了,这任务要是完不成,我……我这乌纱帽都保不住啊!”
讲完自己的困境,他话音一转,目光炯炯地看着陈石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小陈同志!小峰!”他压低了声音,恳切地说道,“只要你们能帮我这个忙,在三天之内,弄到四条……不,三条!只要三条活蹦乱跳、两斤以上的大鳜鱼!你们不是想盖个烘房吗?这事儿,我给你们办了!从砖瓦水泥到木料人工,厂里全包了!”
“什么?”陈石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刘科长,您……您不是开玩笑吧?”他结结巴巴地问,一张黝黑的脸涨得通红,“三条两斤以上的大鳜鱼……还是活的……甲鱼不行吗?今天刚给厂里送了两只,大的那只有七斤半呢!”
“七斤半的大甲鱼?!”刘卫东闻言也是眼前一亮,但那光芒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更深的愁苦所取代。
“哎呀!七斤半的野生大甲鱼,那可是好东西,大补啊!”他一拍大腿,随即又垮下脸来,几乎要哭出来了,“可问题是,上头点名要的是鳜鱼!你给就是我一条龙,它不是鳜鱼也不行啊!”
陈石头不知所措,只能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边的小师弟。
决策权,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完全转移到了这个八岁的孩子身上。
只见沈凌峰的小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一个孩子面对超出理解范围事情时的为难和困惑。他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歪着头,用一种天真烂漫的语气问道:“刘伯伯,鳜鱼……是什么鱼呀?好吃吗?是不是……很难抓?”
这稚嫩又直击灵魂的问题,让刘卫东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沈凌峰那双纯净无瑕的眼睛,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跟一个八岁的孩子解释什么是“政治任务”,什么是“接待规格”?这简直是对牛弹琴。
“哎呀,小峰……”刘卫东蹲下身子,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和蔼可亲,“鳜鱼……它是一种身上有花纹的鱼,肉质鲜美,像蒜瓣一样,一点小刺都没有,是鱼中上品!古代的皇帝都爱吃!至于难不难抓嘛……非常难!要不然刘伯伯也不会这么发愁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想起了食堂傅主任跟他说起过的一件事,有一次陈石头他们送来的鱼里掺着几条鲈鱼。这也就是说,他们或许并不是没抓到过鳜鱼,只是……不识货!
想到这里,刘卫东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漂来的一块木板。
他连忙拿起铅笔,唰唰唰几笔,就在一张废旧的记工簿背面,勾勒出一条鱼的轮廓。
他不是个会画画的人,画出来的鱼歪歪扭扭,更像个奇怪的梭子。但他很聪明地抓住了重点,特意将鱼嘴画得又大又翘,高高耸起的背部画得像个驼峰,身上还用力地点上了许多不规则的墨点。
“看见没?就长这样!”刘卫东举着那张纸,几乎要凑到陈石头的脸上,“鳜鱼在我们这,也叫桂花鱼!特点就是嘴巴大,背高,身上有这种深色的斑点!你们仔细想想,有没有见过这种鱼?”
陈石头瞪大眼睛,盯着那幅堪称灵魂画作的“鳜鱼图”,眉头紧锁,使劲地回忆着。
“这……”他挠了挠头,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刘科长,你画的这个……看着有点眼熟。这鱼我们好像是抓到过几条,不过因为个头不大,就没给厂里送,都做成鱼干了!”
“鱼干?!”
刘卫东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他一把抓住陈石头的胳膊,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哎呦,我说小陈同志啊,这么金贵的东西,你们怎么就拿去做鱼干了?那可是……那是能上大席面的好东西啊!暴殄天物!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他的心在滴血。仿佛看到的不是一条条鱼干,而是一张张飞走的功劳簿。
陈石头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呐呐地补充道:“那鱼刺少,晒成干也挺好吃的……就是肉有点柴……”
“别说了!别说了!”刘卫东捂着胸口,一副心痛到无法呼吸的模样。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通红的眼睛里燃烧着最后的希望之火,死死盯着陈石头,“那……那现在还能抓到吗?大的!活的!就要这种鱼!”
陈石头被问住了,他求助似的看向沈凌峰。
沈凌峰一直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此刻才慢悠悠地抬起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先是看了看刘卫东,又看了看那张滑稽的“鳜鱼图”,然后用一种充满童稚的好奇问道:“刘伯伯,你刚才说,这是古代皇帝也喜欢吃的宝贝?”
“对对对!”刘卫东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哈腰,“是宝贝!绝对是宝贝!只要你们能帮刘伯伯抓到,不,是帮厂里解决这个大难题,你们要的烘……烘房,就当做是给你们的奖励!”
刘卫东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一个烘房算什么?只要能把市工业局那几尊大佛伺候好了,等李副厂长扶正后,自己的前途就一片光明!
沈凌峰听着他的话,小嘴微微张着,一副“原来这么厉害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