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白日里的喧嚣沉寂下来,十六铺码头上只剩下江水拍打着堤岸的“哗哗”声,单调而压抑。
豹哥像一道融于黑暗的影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一个货仓的阴影里。
他的心脏,正随着江水的节奏,一下下沉重地跳动着。
自从和平饭店那次交易后,已经过去了一个礼拜。
那个小少爷的形象,以及最后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始终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底最深处。
可生意,终究是要做的。
在外滩这片,他就是所有“打桩模子”的上线,不过他只占着外汇这一块,毕竟一个人不可能把所有的生意都吞下,那不是本事,那叫找死。
黄金、票证、紧俏工业品……每一块都有各自领域的“扛把子”镇着,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有钱一起赚。
这样才能在这风声鹤唳的计划经济年代里活得长久。
这段时间,他手里积累的美金已经达到了两万两千三百元。
这是一个足以让任何人为之疯狂的数字。
他之前的老渠道,最多只能给到一比五的汇率。
但前两天,有人告诉他,一批南洋来的人急着要换美金,对方开出的价码很高,高到让他不敢相信——一比五点二!
别小看这零点二的差价,放在两万多美金的总额上,里外里就是近四千五百块人民币的差额!
这是一笔普通工人十年都赚不到的巨款。
刨去还给亲朋好友的本金和利息,如果按老渠道走,他累死累活最后能落袋的,也就六千块左右。可如果按一比五点二的汇率来算,他能净赚一万多!
整整多出四千多块!
这笔钱,足以让他一家人舒舒服服地过上几十年了!
于是,他花了两百块找了人搭上线。
高风险,高回报,这是世上的铁律。
豹哥深吸一口带着江水腥味的闷热空气,试图压下心中那头名为“贪婪”的野兽。
可“净赚一万多”,就像魔鬼的低语,不断在他耳边回响。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一道手电筒的光柱在不远处的栈桥上闪了三下。
豹哥深吸一口气,抱紧了怀里那个塞满美金的半旧帆布旅行袋,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快步走向栈桥,身后紧跟着阿仁和阿华——两个从小就跟他一起打拼的过命弟兄。
栈桥是木头搭的,踩上去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江风更大了,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
光柱闪烁的地方,已经站了两个人影,为首的是个穿着海魂衫、戴着鸭舌帽的瘦高个,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
“豹哥?货带来了?”瘦高个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烈的南洋口音。
豹哥拍了拍怀里的旅行袋,言简意赅:“验货,交易。”
男人却摇了摇头,朝着漆黑的江中心扬了扬下巴。
“地方不对。老板说了,上船交易。”
豹哥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离岸数十米的江心,隐约停泊着一艘巨大的黑影。
那是一艘万吨级的远洋货轮,船身上没有亮起任何灯光,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海怪,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上船?”豹哥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在别人的地盘上交易,还是在四面环水、无处可逃的船上,这可是大忌!
“怎么?你怕了?”男人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挑衅,“我们老板说了,华夏的公安管得严,带这么多现金上岸不安全。你要是没这个胆,现在就可以回去。淮海路的老刀,现在正揣着钱,排着队等着呢。要不是看你手上的美金最多,还轮不到你第一个来!”
老刀?
听到这个名字,豹哥的脸色更加阴沉。
那个笑面虎,一直想把手伸进他的地界。当初要不是他带着一帮兄弟跟他们狠狠干了一架,把他打服了,那家伙才不会太太平平地缩在淮海路那片。
被人当面用手下败将嘲讽去,豹哥心头的火气“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可就在这时,那股被他强行压下去的不安,如同被冰冷的江风引燃的火星,猛地在他心底炸开。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叔叔,你印堂发黑,煞气缠身。”
“近期,少走水路。尤其是夜里的黄浦江,能不沾,就别沾。”
夜里的黄浦江……
少走水路……
这两句话,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击穿了他被贪婪和怒火包裹的心脏!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艘死寂的货轮,又看了看脚下被黑色江水拍打着的栈桥。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沿着脊椎,疯狂地向上窜起,直冲天灵盖!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怎么了?一句话,干还是不干?耽误了老板的时间,你担待不起!”瘦高个不耐烦地催促道。
豹哥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脑子里天人交战。
一边,是多出来的四千多块钱利润,是他在道上的脸面和名声。
另一边,是一个孩童平静无波的眼神,和那句轻飘飘,却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