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点点头,没再往下问。
他瞧出郝仁有些想法,恐怕是有所顾忌才没说出口。眼前的师爷尚且可以看出门道,更何况是权倾朝野的夏言呢?
吏治不改,大明王朝將如高山上的滚石,只需小小一股风吹过,这滚石便会將以无可挽回的势头落到谷底!
改,又要如何改?绝不是动动嘴这么简单。
只说府仓大使一职,上下其手、承上启下,歷任府仓大使无不因贪而亡,只动这一个官职,便牵一髮而动全身!
拉起萝卜扯出藤,各官各职,早就扯在一起了。
况且,夏言最大的敌人是时间。
他老了。
有些人,会隨著时代应运而生,去完成一番伟业。
而夏言的时代已然过去。
“这是汝贞给你的信,他要回乡丁忧三年。”
郝仁微惊,
命数不定,本要乘风而起的胡宗宪竟生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得不暂离官场。
下意识翻看了一眼封处,完好无损,
夏言笑道:“我还能偷看你俩的信?你慢慢看吧,我走了。”
“老爷慢走。”郝仁先送出夏言。
“你回去罢。”
夏言在外站了一会儿,反剪双手,仰头望月。
再回屋,郝仁拆开胡宗宪来信,自胡宗宪走马上任益都县后,俩人共事不久却结下了非同一般的友情。
胡宗宪不喜繁文,又因私人来信,写得浅白了些。
“师爷,我正逢母丧,回乡丁忧三年,悲痛之节,尝识盈虚之有数,不必掛念。”
“马同知倒了,再不必担心,益都县县令已交由县丞,你想回去隨时都可回去。”
“我瞒著你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便是把你送到了夏大人身边。第二件事,则是把你抢来的贡粮施粥分给了各县百姓,我总觉得这些贡粮若不儘快用掉,早晚还要进別人口袋。”
“这两件事全是瞒著你做的,你怪我也好怨我也罢,都行。但我以为,这对你对我都好。你的事我听县丞说过了,我”
读到这,有胡宗宪反覆划去的痕跡。
“我我没什么可说的。赵平、刘瘸子和高冲就留在益都县,你在京中有用得著人的时候,找他们就好。还有你的隨侍二狗子,我带走了。”
“友汝贞,甚是掛念。”
郝师爷折上信,插在了数张银票间。
这一夜,紫禁城有很多人都没睡。
兵部尚书王廷相起了个大早。
天还未亮,便叫来下人助他换好官服,前胸后背贴著的锦鸡补子蹭得鋥亮。
王廷相瞧著铜镜中的锦鸡补子,不禁喃喃道,
“雄鸡一叫天下白,这天下何时能白?”
府邸內下人早练出充耳不闻的本事,如木头一般毫无反应,王廷相此言当然也不是对下人说的。
换好官服,王廷相吃了碗二米粥,將一卷书册夹在腰间。
书册上有数百姓名,这些姓名或逃或隱,早不在团营內,可仍照旧领著军俸,这便是王廷相提督团营四年来的最大心血!
王廷相乘轿经过棋盘街,等在左顺门外,等刻漏房唤了寅牌,王廷相下轿步行。
天刚擦亮,夹在黑白之间的寒风砭人肌骨,无情地往骨头缝子里钻。黄叶落尽,內城中街道上时不时出现成拢的落叶堆,树上零零碎碎掛著几片叶。 而进了左顺门后,便是另一番气象。华文地砖一如既往纤尘不染,一片叶子的影子都没有,两侧树上也是光禿禿的。
难不成皇城內外是两个时节?还是说皇城內的树叶子掉的比別处快?
王廷相朝西边一覷,有两个腰掛乌木牌的小火者正左右摇树,將枝丫上不肯落的叶子摇下。
见带锦鸡补子的堂官大员走来,小火者忙躬身低头肃在一旁,
王廷相问道:“好好的叶子,摇掉做什么?”
其中一小火者不过十二三上下,方进宫没两天,竟大著胆子回话:“稟大人,这叶子时时刻刻往下落,扫完一茬还有一茬,要是地上沾了落叶,小的们要被责罚,不如全摇掉,一气儿都扫了。”
另一个小火者认出这是二品大员,忙用眼神瞪住另一个。
“大人,他是新来的,不懂规矩。”
王廷相若有所思点点头。
径直往前走。
等王廷相走远了,两个小火者对视一眼,
“还摇不?”
“废话!摇!二品大员管不著咱们!得罪了乾爹咱可就惨了!”
“是这个理儿!”
又行了几十步,王廷相是第一次从这个方位看內阁,这小屋子如牢里班房一般毫无气派,可怜兮兮的缀在乾清宫旁。
哪怕是成祖时创內阁,內阁也没如此寒酸,以前的內阁设眾阁员值房、恭默室、文书房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建筑,而眼前的內阁全被拆开,只剩个议事的地儿,比鸟笼子还小!
“哈哈,我第一次来也被惊住了。”
王廷相回身一看,是户部尚书,
“王大人。”
王杲对王廷相格外热情。“你我为同宗,不必客气。”
按理说户部和兵部是最不对付的两部,王杲又被严世蕃搞得凑不出三十万两,不过,这一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