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心情愉悦、享受着天伦之乐的乙居伐父子数里之外,贺赖悦的心情已沉入冰冷的深渊。
前天夜里的突袭战和随后的伏击战,几乎榨干了所有战士的体力。
战斗结束后,看着身边那些累得几乎站不稳、伤痕累累的乡邻,贺赖悦实在狠不下心用马鞭驱赶他们立刻踏上归途。
正是这片刻的仁慈,让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直到昨天中午,哨兵强撑着疲惫的双眼,才在遥远的地平在线发现了那滚滚而来的烟尘。这给他们赢得了极其宝贵却又极其短暂的时间去勉强整理队伍。
“要是心狠一点,早点出发南归,兴许此时已经摸到城边上,可以接受出城友军的援护了。”
贺赖悦心中充满了懊悔,但此刻已无济于事。现实是,他们陷入了绝境,也许注定无法活着回到城中了。
“罢了,多杀一个奚狗算一个!”
从昨天下午开始,库莫奚的游骑就如同附骨之疽,死死缠着他们。
队伍每向南挪动一步,都要付出鲜血的代价。
这些狡猾的库莫奚人绝不与他们在野地浪战,只是凭借着马匹的速度优势,像狼群一样围着军阵打转,不断抛射冷箭,消耗着怀荒人本已不多的体力和更加珍贵的箭矢。
昨天深夜,贺赖悦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
他集中了最后几十匹还能奔跑的战马,交给了弟弟贺赖突弥和一批最年轻的战士,命令他们不计代价,向怀荒城方向突围求援。
那是一场惨烈的血战。贺赖突弥他们最终成功撕开了一道口子,消失在夜色中。
贺赖悦此时并不奢望城中会派出援军——鸳鸯水与东河交汇处距离怀荒城虽不足二十里,但这片开阔地足以让库莫奚骑兵轻易歼灭任何出城野战的步兵。
他只求弟弟能活着回到城里,劝住城中诸人紧闭城门。
他仔细观察过,这支库莫奚大军并未携带任何攻城器械,连最简单的云梯都没有。只要守军不冲动,城池暂时是安全的。
然而,身边这些信任他、跟随他出生入死的乡邻义从们,注定要长眠在怀荒的母亲河畔了。
贺赖悦环顾四周:
陷入绝境的怀荒战士们,此刻都已明白了自己最终的归宿。但凭着胸中一口不屈的恶气,他们强打精神,背靠冰冷的河水,用盾牌和长矛结成了一个紧密的圆阵,如同一只钢铁的刺猬。
所有还能使用的长矛都被集中到了外围,密密麻麻的矛尖闪铄着寒光。每当有冲动的库莫奚骑士试图直接冲阵,都会被这致命的矛林捅成筛子——
库莫奚人虽然脏兮兮,却是穷的一干二净,连象样的皮甲都难以普及,更别提昂贵的马铠了。
面对一群抱定必死之心、猬集成团的步兵,库莫奚骑兵一时也找不到太好的办法强攻。
但这绝不意味着库莫奚人束手无策。
又一个库莫奚骑士策马在阵外数十步处掠过,发出刺耳聒噪的嘲笑声。
他熟练地蜕下一只马镫,像中原女子骑马般侧坐在马鞍上,姿态看似悠闲。
但下一刻,他悠哉游哉地撩起袍子的下摆,将光溜溜的屁股对准了怀荒人的军阵——然后就在这马上屙屎!
完事之后,他甚至不去擦拭,反而用手掌用力拍打着自己光溜的屁股,发出“啪啪”的清脆响声。
这声音不大,但绝对比他的笑声还要刺耳。
见怀荒人强忍着愤怒没有反应,这骑士继续侧坐着马,光着屁股,操从着缰绳在阵外来回挑衅。
终于,一个年轻的怀荒人按捺不住胸中怒火,拔出一支宝贵的羽箭射了过去。库莫奚骑士灵巧地一俯身躲过,随即爆发出更加放肆的狂笑。
“别浪费箭!”
贺赖悦一把按住身旁因羞愤而满脸通红的亲随,同时从另一名战士手中夺过一支短矛。他推开挡在前面的持盾士兵,大步走出了相对安全的圆阵。
贺赖悦冲动的举动,比阵中的怀荒人更早引起了远处观望的库莫奚骑兵的注意。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混杂着惊讶、戏谑和些许敬意的呼哨与叫好声:
草原法则崇尚勇武,贺赖悦敢于脱离阵型,以步战姿态单独挑战一名骑兵,赢得了他们给予“公平”对决的认可。
那个光屁股的骑士也收敛了轻挑的笑容,放下袍子遮住下身,拨转马头后撤了几十步,为即将到来的对决留出足够的空间。他恢复了正常的骑姿,从马鞍旁抽出了自己的长矛。
贺赖悦深吸一口气,胸腔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他不再看身后的军阵,目光死死锁定那个羞辱他们的骑士。他双腿骤然发力,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弓弦猛然释放,持矛向着目标狂奔而去!
库莫奚骑士同时发出一声怪啸,催动战马,挺起长矛,如一道离弦之箭迎面向贺赖悦冲刺而来。马蹄翻飞,踏碎了青草,卷起一道绿色的烟尘,一人一马全力冲刺的气势,竟也有千军万马一往无前的气势。
整个战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片小小的决斗场上。
许多人甚至屏住了呼吸,他们几乎能预见下一刻的景象:
那个不自量力的怀荒人,将被疾驰而来的长矛轻易贯穿、挑飞,像破布口袋一样摔落尘埃,而他手中那支可笑的短矛,恐怕连骑士的马毛都碰不到。
一声骏马的长嘶打破草原上的沉默。
只见贺赖悦双腿快速交替、步伐有力又有节奏,带动起整个身躯的力量。几步之后,猛地单脚大踏步向前,以腰腹为轴扭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