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天高云淡,又值满月。
若站在白登山高处,东西两路官军在夜间的活动,几乎不需要火把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李崇和元渊不约而同地命人连夜赶工挖沟筑墙,势必要将怀荒军困死,防备他们狗急跳墙。
这也是明摆着的事,怀荒军此时除了拼死一搏,还有什么别的出路呢?
不过元渊比其他人更为笃定这一点。
因为就在凌晨时分,有人偷跑下山,将怀荒军的部署打算一股脑告诉了他。
这人正是怀荒军的首领之一,丘洛拔。
“呵,真没想到,你们也还能念着本王的大义恩情,拼了命也要去寻李大都督的仇。”
元渊高踞胡床,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跪着的叛徒。
他认识丘洛拔,正是防守东麓的头领,这几天正是此人抵御并州兵的进攻,元渊对他的勇武还有些印象。
“禀殿下,我家首领乐大前日从平城逃出来时,被契胡兵的箭射伤了后背,强撑着一口气,眼看就要不行了。他那大舅子慕容武,如今接过大旗发号施令,正是这死脑筋不愿归顺大王!”
“这与你们去和李大都督拼命又有何干?”
元渊说着,看向身旁的幕僚。这幕僚正是前日两次上山的劝降使者。
幕僚弯腰附耳,小声对元渊道:“看那乐大脸色苍白,也未见披甲,仆两次上山,他都端坐帐中不起不动,想来确是受了重伤。”
元渊闻言,抬了抬下巴瞥了丘洛拔一眼,从鼻子里发出长长的一声哼。
丘洛拔赶紧低下头,一口气将话说完:“殿下!慕容武此人一向跋扈,与我等都不和睦。大王前日派来的使者只说要封赏于景、乐举,却没提他的姓名。
他本想坐地抬价捞点好处,可这几日殿下和李大都督神兵天降,断了他受招安的念想。
他只当是恒州人作梗,又念着昔日在恒州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恒州人定然容不下他。
再者,西麓的官军都是他的手下败将,远不如大王麾下的并州兵厉害,所以”
元渊扯了扯嘴角,不禁笑道:“所以反正都和恒州兵不死不休,顺便柿子捡软的捏?没想到邱军主也是伶牙俐齿的好口才!”
“小人不识天威,错投叛贼,不敢当“军主”二字。”
元渊仰了仰上身,神色颇为和善:“难道本王说的话还不作数吗?”
丘洛拔一听便知,元渊这是要许他好处,给个正儿八经的官军身份,当即磕头如捣蒜,不停地谢恩。
“好了好了,军主又不是多大的官。”元渊又笑了笑,突然又向前探身,直直盯住丘洛拔:“邱军主,本王问你,你先前为何不肯降?”
此话一出,丘洛拔猛地冒了冷汗。
元渊在洛阳官场厮杀过,手段多得很—一先许个空头军主让他放松戒心,再趁对方得意时直戳问题要害。
丘洛拔知道,此刻回话半分迟疑不得,更不能隐瞒。
“小人末将先前也是不识教化。去年乐大就约束我们不得南下恒州,要等官军和沃野贼分出胜负,再择机找官军受招安。
还将末将从凉城郡招回去,给临淮王让开道路。末将那时被猪油蒙了心窍,不忿被夺地盘,便和慕容武等人丢下乐大来打恒州。”
元渊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这么说,乐举早想着要降?是尔等违背军令独走,劫了平城,还把临淮王打得大败?”
“末将不敢隐瞒,从前是没见着广阳大王的天威,才有了非分之想。”
“好了好了,本王就随便问问,你一个丘八哪来这么多谀词。
元渊说是随便问问,实则不然。
他自诩知兵,到了平城后怎会不审问怀荒俘虏?
怀荒军有哪些头领、如何起事、如何连败司马仲明和元或,他都一清二楚。
不过是想趁丘洛拔放松戒备,试试他是否实诚。听丘洛拔说的与情报大体不差,便稍稍加深了些信任,继续问道:“那这回怎么又深明大义了?”
丘洛拔暗暗松了口气,却不敢懈迨,赶紧回话:“末将不敢自诩良善。乐大快死了,他弟弟乐二又不知所踪,将来无论怀荒军是受招安还是逃出生天,都是他大舅子慕容武说了算。末将想着都是居于人下,何必非得跟着一个莽夫当贼呢。”
“呵,你倒是实诚!抬起头来吧。本王再问你,怀荒贼要夜袭李大都督,你有何计?”
丘洛拔仍跪在地上不敢动,心知这是最后的考验,直了直腰杆拱手道:“大王的军略岂是末将能议论的?大王若要末将回去当内应,末将万死不辞。不过不过末将怕山上已有人察觉,回去少不得要吃一刀。”
“算了,出去在营中待着吧。”元渊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丘洛拔倒退着出去,不经意抬头之间,又看见元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于是赶紧跪下。
“呵,是乐举派你来的吧?”
丘洛拔闻言一怔,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解释。
“是也好,不是也好,你都在我帐下了。对不对,丘军主?”
丘洛拔走后,元渊并未召集军议,而是独自蹙着眉思索。
他忽然想起于谨的好处一那幕僚不仅能精准分析怀荒军的软肋,还能预判李崇的心思,若是此刻在帐中,定能帮他权衡出最优的对策。
元渊明白,战场上瞬息万变,丘洛拔的情报虽细,却未必没有隐瞒,而李崇的老成持重更是潜在的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