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的威仪,分明是一个穷途末路的可怜人。
煤山落日,帝国黄昏。
当崇祯终于气喘吁吁地登上煤山山顶时,夕阳,正缓缓地向着西山沉落。
如血的残阳,将整个北京城染成了一片凄艳的猩红。
他站在山顶,凭栏远眺。
脚下的紫禁城,已陷入一片火海与混乱之中。
无数黑点般的人影,在宫殿楼阁间疯狂地奔跑、厮杀、抢掠。
昔日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金銮殿,此刻仿佛在烈火中哀嚎。
更远处,外城、内城,到处都是升腾的浓烟和冲天的火光。
交织成一曲帝国覆灭的悲歌,随着晚风,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朕的社稷……”
崇祯望着这一片末日景象,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他猛地转过身,看向身旁唯一还跟着他的老太监王承恩,声音嘶哑地问道:
朕可是昏君?
朕登基十七载,宵衣旰食,不敢有一日懈怠!
为何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为何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可用?
为何老天要如此待朕?!”
“万岁爷!”
王承恩跪在地上,抱着崇祯的腿,放声痛哭,
“万岁爷是圣主!
是那些乱臣贼子!
是天灾人祸!
是气数尽了啊!”
尽了……”
崇祯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脸上露出一种似哭似笑的扭曲表情。
他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左手,看着那因长期批阅奏章而磨出老茧的手指。
突然,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他猛地低下头,张开嘴,狠狠地咬在了自己的食指上!
“陛下!”
王承恩惊呼!
鲜血,瞬间涌出。
崇祯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他用那滴着血的手指,颤巍巍地,在自己那件早已污损不堪的白色内衬衣襟上,艰难地书写起来:
“朕自登基十有七年,逆贼直逼京师。
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误朕。
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
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字迹歪斜,血泪模糊。
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耗尽了他平生的力气,浸透了一个王朝最后的悲哀与不甘。
写罢,崇祯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瘫坐在地。
他抬起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如血的夕阳,以及夕阳下那片正在燃烧、哭泣的江山。
“王承恩。”
他轻声唤道,声音平静得令人心悸。
在。”
王承恩泣不成声。
走吧。”
“找个地方,隐姓埋名,活下去。”
“不!
万岁爷!
老奴伺候了您一辈子,今日,就让老奴……
陪您一起走吧!”
王承恩磕头不止,额头渗出鲜血。
崇祯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他挣扎着站起身,解下了腰间的玉带,踉跄着走到山顶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下。
寒风呼啸,吹动着他散乱的头发和破碎的衣袍。
他最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尽管它们早已狼狈不堪。
然后,他将玉带,缓缓地,抛过了那根伸出的、如同死神臂膀般的枯瘦树枝。
手……”
一声极其轻微的、充满无尽悲凉与悔恨的叹息,消散在了风中。
下一刻,他将头,伸进了那冰冷的玉带结成的圈套中。
脚下,是一块他亲手踢开的石头。
身体,猛地一沉!
“呃……”
一声短促的、被扼住的闷哼之后,一切,归于死寂。
只有那瘦削的身体,在老槐树下,在如血的残阳中,随着晚风,微微地晃动着。
一旁,老太监王承恩,对着崇祯的遗体,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他默默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走到旁边另一棵树下,同样地,将腰带,系了上去。
主仆二人,一同殉了这即将彻底沉沦的帝国。
夕阳,终于完全地沉入了西山。
夜幕,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了这座刚刚经历了王朝更迭的帝都。
只有城内各处燃起的冲天大火,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仿佛在为一个时代的终结,举行着最后的、血腥的葬礼。
明祚,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