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内,万年温玉床散发着融融暖意,却驱不散空气中凝滞的沉重。
苏夭夭是在一阵细微的、瓷器即将崩裂般的“咔嚓”声中被惊醒的。
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她自己的身体。
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先是熟悉的静室穹顶,随后,便看到了自己抬起的手背上,
那一道道细密交织、如同被强行粘合的金色裂纹,正透过莹白的皮肤,幽幽散发着微光。
她动了动指尖,一阵源自肉身深处的、仿佛每个细胞都在哀鸣的钝痛传来,
让她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这具身体,比她预想的还要脆弱。
帝姬神魂的每一次无意识流转,对这凡胎而言,都是不可承受之重。
“主人!”
几乎是同时,守在床边,如同冰雕般的柳仙儿猛地抬起头,
冰冷的竖瞳里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更深沉的痛楚。
她“噗通”在床边,冰凉的手想触碰苏夭夭,
却又怕加剧那些可怕的裂痕,只能悬在半空,微微颤抖。
“您醒了……太好了……是仙儿无用,未能护好主人法体……”
她看着那些裂痕,如同看着世间最珍贵的瑰宝正在自己眼前寸寸碎裂,自责与悲伤几乎要将她冻结。
这边的动静也惊动了门外靠着柱子打盹的李清虚。
他一个激灵蹦起来,冲进静室,看到苏醒的苏夭夭,先是狂喜:
“小祖宗!您可算醒了!”
但下一秒,目光触及她脸上、颈间那些无法忽视的淡金色裂痕,狂喜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取代。
他“嗷”一嗓子,眼泪说来就来,扑到床边,又不敢真扑上去,只能抓着床沿,哭得毫无形象:
“小祖宗哎!您这……您这身上怎么还裂了纹了?这这这……这是要碎了吗?怎么办啊柳大爷!咱们小祖宗是不是要……要那个……瓷裂魂消了哇?!”
他口不择言,越想越怕,哭得更大声了。
苏夭夭看着眼前这一妖一道,一个冰冷自责,一个慌乱无措。
她尝试撑起身子,动作间,裂痕处的微光似乎又亮了一丝,引得柳仙儿和李清虚同时倒吸一口气。
“无妨。”
她开口,声音带着久未说话的微哑,却依旧平静,仿佛身体布满裂痕的不是自己,
“不过是躯壳不堪重负罢了,与尔等无关。”
她看向柳仙儿,金色的眼眸深邃而淡漠:
“仙儿,起身。青丘帝姬,无需任何人跪拜。此乃我自身因果,非你之过。”
又转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李清虚,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清虚,莫要嚎了。一时半刻,碎不了。”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并非温言软语,而是绝对的笃定与超然。
柳仙儿依言起身,垂首立于一旁,只是紧抿的唇和依旧冰冷的眼神泄露着她的担忧。
李清虚的哭声也小了下去,变成一下下的抽噎,眼巴巴地看着她,
像只被抛弃后又找到主心骨的小狗。
“我无事,你们先出去吧。”
“我想单独待会儿。”
“是,主人。仙儿就在门外,随时听候吩咐。”
说完,拉着还想再说什么的李清虚,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静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凝魂香燃烧的细微声响。
几乎是门合上的瞬间,一直强撑的平静从苏夭夭脸上褪去,她轻轻吁出一口气,眉宇间染上一抹真实的疲惫。
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疼痛与脆弱,维持这具躯壳不立刻崩散,本身就在持续消耗着她的心神。
就在这时,一双温暖而略带颤抖的手,从身后轻轻环住了她,动作极致小心,
避开了所有裂纹明显的地方,仿佛在拥抱一件稀世易碎的琉璃。
陆阎将下巴抵在她未受伤的肩窝,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
他什么都没有问,关于她的身体,关于那显而易见的裂痕,
他只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她以一种不会弄疼她的方式,紧紧圈进自己怀里。
“宝宝……”
他开口,声音低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拼命压抑后的颤抖,
像是在沙漠跋涉了许久终于找到水源的旅人,
“你醒了……真好。”
苏夭夭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剧烈的心跳,
以及他怀抱里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后怕与担忧。
她放松身体,向后靠进他温暖的怀抱里,汲取着那份令人安心的气息。
“嗯,醒了。”
她轻声应着,抬手,覆盖在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背上,指尖冰凉。
陆阎握住她冰凉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他沉默了片刻,才用故作轻松,却依旧难掩涩意的语气说:
“刚才……刚才清虚那小子哭得真丑,是吧?吵到你了没?”
他试图转移话题,掩饰自己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恐惧。
苏夭夭微微侧头,能看到他眼角尚未完全褪去的红痕,
以及他努力上扬却显得僵硬的嘴角。她心中一片酸软。
“听到了。”
她配合地应道,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调侃,
“没你当初在床上含药时哭得丑。”
陆阎身体一僵,随即耳根微微泛红,有些恼羞成怒地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
“陈年旧事不许再提!”
但那紧绷的气氛,到底因她这句话而松缓了些许。
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些,脸颊贴着她冰凉的、带有裂痕的侧颈,
“以后……不许再这样吓我了。”
苏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