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所谓的一见倾心?”
鞋履无声无息轻碾过木制阶梯,慕容夙慢慢向她行来:
“灵犀,你将当年救活过苍雪山脚百姓的草药方写下即可。只要有效,父亲便应允你我完婚。自此之后,你只是慕容山庄的少夫人,不必担心任何势力胁迫于你。”
果真是怀疑她的来历……灵犀扯了扯嘴角:
“都替我将后路铺好了。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们的大恩大德、感谢你愿意收容我这一身份不详之人?”
她笑着,“可你将婚事作为报酬与救人一同提起,是将我对你的感情以为得太重,还是将你庄内无数人命看得太轻?”
“你凭什么觉得我在意……在意……”
笑着笑着,眼前忽一片润泽模糊。
凭什么?凭他深知她喜欢他。
她用力将脸埋进袖摆,好不露出一分端倪。
慕容夙是何等聪敏之人。他屈膝蹲下,拂了拂衣褶,细细打量她,似略带叹息:
“灵犀,你不觉得你的怨怼其实很没道理么。既然不满我的疑心,那你自己说说,你是哪一方的?”
——是啊,很没道理。只不过因为对象是他,才叫她如此伤心、如此委屈。
许久,她嗓音沙哑:
“……我不能说。”
慕容夙并不意外,略勾了勾唇,笑不达眼底:“是怕说完后真的走不了了吧。”
这人总不啻依照最糟糕的结果揣测她。
“……”她也想笑,但到底没能笑出来。
声音闷在衣料里,夹杂着些微鼻音,倦怠道:“随你怎么想吧。”
她还有一事不明:“苍雪山那么偏僻,你如何找上我的?”
慕容夙神色淡然:“慕容氏虽足不涉世,但慕容山庄的势力遍及天下。”
灵犀觉得荒谬,仰头看他:“所以你就亲自来了?”
对方似乎对她的诘问感到费解。
“对有足够价值的人,自然要给予足够礼遇。”
她埋下头。她想起了起初的青眼,想到了一路的殊遇眷注……原来如此啊。
慕容夙见她沉默,若有所思,“我记得,你有件包袱,一直视若珍宝。”
“你什么意思。”灵犀眼眶倏而泛红,像一只濒临绝境的小兽,直怵怵抬头盯住他。
而慕容夙已然起身不睬,断然一声令下:“来人!”
眼见侍卫如从天而降般鱼贯而入,她猝然失去所有冷静,撕心裂肺尖声大叫——
“住手!住手!不准碰!”
但双拳怎敌四手。包袱很快被翻了出来。
纷乱中一声刺耳的裂帛响,如平地惊雷。布包被撕扯坼裂,一卷画轴砰然砸至地面,辘辘滚远。
除此以外,只零星细软、水色发带一条而已。
长卷铺展,是一幅精细的美人像。
刹那若有圣光炫然绽开。
诸人皆为其中神圣气息所慑,一时竟再无人动弹。也未曾注意到那画中美人眉眼与面前少女极为相似。
只灵犀飞扑上去,手忙脚乱将散乱的卷轴收束着拥入怀中,颤抖蜷缩在地,“哇”地大哭,泪珠簌簌滚落。
“……”慕容夙一愣。
挥手遣退诸侍,他前行几步,俯身拾起发带,递给地面泣不成声的灵犀。
她哭得那般伤心,像受尽了委屈的稚子,上气不接下气。
见他伸手而来,灵犀一把抓过发带,恨恨朝他掷去,满面是泪,模样凶狠又可怜。
——她不明白,不明白曾经亲昵歆慕的恋人,为何会面目可憎至斯。
慕容夙不避不闪,任由那团缎带软绵绵砸在身上。
“出去!你出去!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他转身出门,临别前回过头,仍是那最最伤人的淡漠神情:
“灵犀,你再冥顽不灵,下一次换去处,便是地牢了。”
拾捌
灵犀到底是没有换到地牢的机会。
暮沉沉的寒风回荡在天下地上,死气凝聚不去。凋槭林坝上一簇簇黯淡人影,像围观戏剧的看客。
为首的慕容庄主立在严冬凛风里,如同一株迈迈乔松。
“这里有潜入慕容山庄的细作,有出卖慕容氏的叛徒,有不知死活的刺客……你若继续藏掖着解药,此地便要多上一类人了。”
灵犀环顾一周,遍地骨骸森森,想起了慕容芙提到的活殓岗。
但她也无意分辨他们说辞的真假了,只觉疲惫:
“要么您便杀了我吧。反正我拿不出药方。”
那一庄之主巍然立于上堙,鹤氅衣角在风中猎猎,冷眼相顾:
“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猛兽碣磍嘶吼之声刹那喧响。她眼角余光里窥见枯木疏林间掠过只鳞片羽,庞大骇人的山兽游虺迅速显现身形。
在无穷无尽凶兽群起攻至前一刻,能瞥到那一双双眼瞳里毫无理性可言的悍戾凶光。
灵犀忽忆起当日莫名发狂攻击她的雪隼,又在慕容夙抵达后莫名撤离……原来,传说里慕容氏御兽之名是真。
她恻然动了动唇,终究未能扬起一丝讽笑,泪水却先砸落于手背。
她也懒得反抗了,只眼瞧着百兽淹没而来。万冢枯骨里,一枝娉婷红颜,衬上那死水无澜的寂寂眼神,竟叫人生出形销骨立之感。
虎啸狼嚎、枭鸣鹰啸。她已感觉不到痛,只觉模模糊糊一片血色里,遮云蔽日的可怖阴影忽而潮汐般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