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微小,几乎快要不见,每一块微小的肌肉都在痉挛,紫红色的皱纹将一双反射着红光的镜子般的眼睛向前挤出。 而在那双眼睛当中,他看见了自己的面影: 一块苍白的、被磨去五官的息肉。两个血红的大洞在这块名为布莱姆的息肉上持续加深,变得更红。 自那之后,他再也看不见自己的形象。每一块反光的平面都像一个白色的洞穴。他路过的每一个悬挂镜子的墙面、每一片灰色的水洼、每一双红色的眼睛,都如同深不可测的陷阱,吸吮他的灵魂。晕眩攥住了他,他不复存在。 他感到自己的□□与其接触的纺织物融为了一体,而那纺织物又与它周围的空气交织依存。自我与外物的边界消融了,他的感官从身体流淌、外溢,延伸到不属于他的外界的每个角落。是他的手握着剑吗,还是剑柄正在以某种姿态被什么人的手握着?他不知道。 “哥哥的剑……是要用来杀死我吗?我知道您不能原谅我,可是这一切都是迫不得已。您被丹麦人杀死了,而我实在太害怕。现在已经无法挽回了,就当作过去的布莱姆与卢法斯已经死了,维拉德与维尔利特的两个儿子已经死了,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卢法斯带着哭腔的颤抖声音再一次在他耳畔的响起。他又一次以“您”称呼他了。胆小怕事的爱哭鬼、爱撒娇的幼弟、哥哥的小尾巴……听到那个声音,仿佛与他在母亲子宫里就开始共享血缘的另一半的灵魂似乎又回来了,可是却再也不同了。 如果一切都回来了,如果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这阵晕眩就能够消失吗? 他放下了剑,拥抱了卢法斯。他又成为了对弟弟百依百顺的好哥哥。那柄剑杀死了很多魔物、很多敌人;他的双手、他的辞令、他的才智,替弟弟办成了很多事。他们在崭新的世界不断往上爬。鲜丽的衣着回来了、光荣的尊号回来了、受人尊崇的地位回来了,过去所没有的种种财富尊荣也随之而来了。他叫人打造了神龛与圣徒的雕像,并且又重新戴上了银制的十字架——皈依宗教在血族贵族间是屡见不鲜的。可他却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像是溺水的人,不断挣扎摆动自己的四肢,对抗着周身向前鼓动的水流。而时间之河无论如何都不会逆流,也不会徒留他呆在他向往的时刻。 只有那晕眩恶心的感觉依然缠绕他、无处不在地伴随他。在放言高论的呢绒牌桌,名流往来的剑术表演,觥筹交错的酒席宴请……那天卢法斯上前和他打招呼,他竟然用了十几秒才认出来——而这不仅是因为前者的面孔藏匿在一袭黑袍之下。 白色蠕虫般的脸与放着光的红色眼睛充斥着每一处空间,就仿佛他们软趴趴的,没有形体,晃晃悠悠地构成了一个庞大而空虚的思想集合。他不能正视它,这令他感到晕眩、厌倦。一切都显得可恶和愚蠢。人的交谈是多么空洞虚伪,旋转着落在牌桌上的红心王牌、交碰发出叮铛响声的水晶酒杯、以及握着那纸牌那酒杯的戴着戒指的手,都是多么古怪,多么无聊。 人们热烈地起哄、劝酒,发表着言之无物的乏味见解。他却像是已经被噪音损毁了听力似的,那些热闹非凡的谈笑传到他耳朵里只剩下了模糊的音节,如同水下的低语。晕眩在注视着他。晕眩来自于外部。 在他孤身一人搭建的孤独壁障中,他甚至听得见怀表在他胸口发出有节奏的震荡,如同火山的脉动,吞噬了他自己心跳的声音。 那是卢法斯送给他的怀表,上面用花体字刻着他秘密姓名的缩写,B.A,字母上方刻着侯爵的冠冕,以示庆祝他封爵的贺礼。 机械律动的声音明白地昭示时间的流逝。可是表声太小,人们太喧闹,以至于没人听见。 布莱姆听得见。因此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呆在这里。他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要同那些人谈话。他想呕吐,想掐断自己的喉咙,想终止自己的呼吸。 秒针兢兢业业的严谨传颂着时间给他们每个人谱写的葬歌。时间是无限的,人们在时间中的位置却不是。布莱姆听着秒针的声音,有些明白了那些纸醉金迷的场合。 人们只是希望能够填满时间。仅此而已。可他们却将自己的时间亲手延长,拉扯至无尽。面对这样的徒劳,他感到疲倦之至。然而他依然在这个虚弱的夜之世界奔走忙碌,对他弟弟的理想祈求前从百顺。 因为他的时间同那些人一样,漫长得令他难以忍受。 在漫长时间的某个间隙,夏洛特加入了他们的同盟。卢法斯每周都邀请她来家中做客,而她则在外面的餐厅回请他们。这些决议造反后的密谋会晤让他感到快乐。那是一种恶心的、令他晕眩的快活。自从成为血族后,他就很少这样尖锐、明确地体会过自己的感觉了。 他们常去的老地方总是为他们预留着一个房间,房间中央的方桌上永远摆着三副刀叉。桌布白得耀眼,烛台上的蜡烛将银餐具与玻璃器皿映得熠熠生辉。 他的同伴们谈论上流社会的风流韵事、市井传闻,再就是政府当局、人事要员的消息。夏洛特侃侃而谈,手里时而拿着叉子或餐刀,时而抓着一小块面包,上下挥舞着,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站在新体制的议会的讲坛上,言辞优美,语句铿锵,其雄辩之术连高尔吉亚、亚里士多德之流也要退避三舍。而卢法斯则寡言少语,似乎心里装着什么无法言说的事情。在黑色帽兜的遮掩下,他只对着夏洛特面前的酒杯微笑。那微笑像是建立了一种神秘的联结,一个心照不宣的许诺。 布莱姆除了偶尔发表必要、实际的建议外始终一言不发。他看着他们的每一个举动,他们酒后陶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