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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毛(3 / 4)

深地击中了她。为什么他会如此轻易地被她伤害呢?明明于他而言,自己不论是身份还是与他的关系,都那么的微不足道。她用沉默回应他。于是男人凄凉地笑了笑,说道:“可说到底,您的评判是公正的。我的确不该将自己堕落的罪过推脱在他人身上。”

“您救了我,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任何人都实在不该产生那种偏见。”莱雅莉几乎在一瞬间便大声地反驳起来,可她随即意识到到,刚刚带有偏见质疑他的品行的人正是她自己,于是声音内疚地降低了些,“您救了我,又允许我住在这里,您对这里的人也都很友善……”

突然,他们一同伫立在诺森布里亚的星空下的情景重在莱雅莉脑海里再现,与男人此刻的表情,以及一些更悠远模糊的记忆重合在一起——他的注视中并不包含哀悯,而是一种她实际上无比熟悉的——她有时在井水与地上的积水中无意间会看到的,她与自己倒影对视的神情。

他在看的,是他自己。

这一直觉像闪电一样劈向她的头脑。先前乱作一团的思想在此刻突然被捋成一根清晰的绳索,她无比干脆地抓住了这绳索,冷静地说道:“我请求您的原谅。我刚才对您太失礼了。这是因为我怨恨您的权势。”

男人面露惊讶,不知是为她坦白的内容,还是因为她直率的态度。

“您想得到权势吗?”他问道。

“不,我不想。我认为这一切都蠢透了。”她摇了摇头,“就像我们都被强迫着玩一场纸牌。所有牌的大小都被依序规定好了。人们理所当然,不会有人去过问为什么有些牌就比另一些大,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规定的,是谁规定的,他们为什么有权力这样规定,这规则是否从没变过,还是说,规则的边界就像狡猾的蛇一样总是不知不觉地溜走。更重要的是——”

在她目不转睛的直视下,男人显然像是动摇了。他如同被闪烁火光无可救药吸引的飞蛾那样陷进了她的目光、她的提问,可他努力维持着最后的理智,不愿被她烧伤。于是他十分缓慢地说道:“更重要的是,人们不会去问,我们能否不玩这场游戏。”

“又能在哪里退出。”

瞧啊,我们原本就是一样的人——她验证了自己的猜想,露出宽慰却包含着狡黠的胜利笑容。可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在她心中蔓延,让她不敢去触碰、拥抱那个与她相近的灵魂。一直细致入微地观察着她的男人很快捕捉到她逐渐冷漠下来的神色。

“在天亮前,您至少也该睡一会。”他为她找了个台阶下,用柔和的语气说道,“索妮去休息了,让我的侍者送您回房间,好吗?”

空气中似乎有一只伸到一半又犹豫着收回的隐形的手,突然下定了决心似的抓住了他的手臂。

“您的斗篷还在我那里,我想还给您。”莱雅莉突然说道。

于是他们沿着长长的走廊缓慢地走着。这里的夜色似乎比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都要浓郁,天弯里悬挂着稀疏的光点,黑夜的阴影广阔而幽谧。在黎明之前的这场寒冷的漫步中,他们沉默地并肩走着,似乎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只是在漫无目的地兜着圈子。

“您接下来准备怎么办?”他最终问道。

“我总不能一辈子和您一起,我要离开这里。”她无比决绝地说道,“离开这里,然后……到新的地方去,总会有办法的。”

“即使我深居简出也知道,这并不容易,尤其是我亲眼目睹了您的遭遇,难道能让您再以身涉险吗?”那位阿鲁卡德公爵并没有被她的回答说服,“请容我冒昧地向您确认,您该以什么方式活下去呢?”

“您说的没错。他们正在屠杀我们。只要女人从事的行业,就像乐器的音阶有四分之三的音符被触碰就要被处以死刑。纺织作坊禁止妻子、女儿和织工的女仆去工作;女商人、啤酒酿造厂的女工,不停止经营的就要被指控成从事巫术,但凡是自立的女人都要被视作有某种嫌疑。他们有目的地整肃我们,以便为我们的男同行们开路——”她毫不避讳地坦白道,“所以即使有一天我死了,您也不用惊讶。因为我的生命原本就是这样不值一提。”

“您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生命的价值呢?”他似乎是生了气,颤抖的声音中充斥着痛苦。然而他上扬的音调中极力被压抑着的怒意却并没有让莱雅莉感到他有半分的威严、可怖;相反,那声音令她不禁冷笑了起来。

“我如何看待我的生命,您又为什么在意呢?”她缓缓地说出伤人的话语,“我走后,您尽可以好好享受您没有止境的生命,看着我们一个个可悲地去送死。”

公爵紧紧皱着眉头,深吸了一口气。她将他逼到了极限,自己却始终保持着疏离。她为什么非要这样残忍地对待他呢?他们依然沉默地向前走着,可是这一次,时间流逝得比他想象中更快——他们很快便走到了安置莱雅莉的客房门口。

那个小小的红头发的身影十分镇静地走进了房间,然后将叠好的斗篷交到他的手里。可她迟迟没有再走进去,只是站在他的面前,平静地注视着他。她年轻、光洁的额头那样用力地抬起,玻璃珠般的灰蓝色眼睛蕴含着的并不全是愤怒、好奇、期待,而是这几者相结合的神情。

“您是否有过这样的体会……对您的生活、您所处在的位置毫无把控,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因为评估他们似乎毫无意义。”她的前额全神贯注地攒聚,努力地搜寻着一切贴切的语言,“然后,您就变成一根轻飘飘的羽毛,被刮离了自己的身体。有些许时刻,好像您的灵魂被唤醒了一样,您重新感受到了与地面的联结,但这些短暂的瞬间也不过是继续加深了您的绝望——您生活中的一切实际上都无关紧要。”

“我就是那根羽毛。”她用令人心碎的冷漠语气坚决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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