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的额头已然青肿泛着血痕，她哭得几度哽咽难言，却咽了泪，抬起头，一字一顿，字字泣血道。
“容歌年少与您作对；入得宫来害您徒儿自相残杀；为复仇行杀伐之风，斩您高徒十数人；容歌作恶多端，一路行来早已得了报应，先帝困我十年之久，杀我未婚夫，让我不可为母，容歌也曾长流血泪半盲了目，日夜被仇恨煎寿。”
“可衍篱年少，何其无辜，他自幼无母，更因容歌惨遭祖宗江山断送……”
屏风后，那人只是将染血的软帕收回袖内，苍白修长的手指，轻按在红珠之上缓缓碾动，沉寂的黑眸，微微低垂，神色淡漠，似并不为之所动。
似自问，又像问她。
“生何益，死何益？”
那声音，若石坠寒潭，低而沉，平而冷，不含喜怒，故而悠远飘渺。
容歌含泪怔怔环视大殿，继而看向大开地殿门，檐廊外，不知何时，大雪竟悄然慢下，风停了，仅有零星飞雪坠落。
四方皇城覆满皑雪。
阴沉的天，有光自云层透出，为这死气沉沉地皇城，洒下一片光明澄澈。
她踉踉跄跄起了身，凄苦大笑，悲凉得不停坠泪。
她这辈子，前半生做郡主，骄纵张扬，处处立敌；后半生做皇后，为复仇玩弄权谋；抚琴执笔的一双手，也曾风花雪夜，如今却沾染了腌入骨的血腥；
她错了吗？
九百余口的族人，父王、王兄、庶妹……
血海深仇，她怎可不报？
可她作恶多端，害死顾成瑞，利用顾成邺、晏犰……
她汲汲营营，步步登高，为复仇上惑天子，下乱臣心，世人被她蛊惑，她将世人玩弄于股掌，搅弄大懿险些亡国……
她这样为一己私仇，祸国殃民的妖后，不是没想过做女帝，自也怀恨圣人，恨他高她一头，恨他时时敲打，时时传唤让她长跪。
而今大仇得报，至亲至爱，阴阳两隔；知己好友，因她而死；为她尽忠尽心者，为她所累；
她负尽天下人，天下无人不恨她，无人不骂她……
而顾长瀛亦恨她。
自她十五岁成陪读，混迹于他眼皮下，她便知，被圣祖爷封帝师的夫子，恨极了她。
容歌释然一笑，看着屏风后的那人。
哑声道：“顾长瀛，你日日夜夜恨哀家不死。今日，以哀家一命，换衍篱一命，哀家助你，如愿以偿……”
云鬓横插的纯金九头凤钗，步摇微微摇曳，衔在凤口的红碧玺，暗红幽泽微闪。
她决绝抬手——
藏匿于袖下的凤钗，狠狠刺穿太阳穴，伴着闷呲声，头脑一片混沌。
似玉珠断裂倾洒，错落嘈杂地坠散在地面。
屏风倾倒。
容歌后仰倒下，唇角含笑。
一步踏错，步步错……
当日她为复仇，不择手段，终成了寿宁宫的皇太后。泼天荣华，皇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到头来，不过是寿宁惊梦，飞雪葬麒麟。
这年，谋天下的帝师，终得了天下。
烈阳高悬，琉璃瓦上的雪，滴滴答答地化了。
大地丧钟长鸣。
那位历经三朝的太后，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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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做了一场，长长久久地噩梦。
容歌蓦地惊醒，却见明亮澄澈的蓝天，漂浮着几缕白云，悠闲舒卷着。
有脚步声，踩动草坪。
一张倒转的脸，映在她眸底。
少年不过十八九岁，眉眼俊美异常却神情无奈，低眸看着她。
“父王回府了，请了圣旨，让你同顾成邺做陪读。”
容歌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
这是她的王兄容璟。
幼时，父王随圣祖帝征战，她无母，是王兄一手把她带大，后来，父王凭借灭大雍，让位予圣祖帝，被封了一字并肩王。
一朝灭族，王兄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她脸上，他满面是血，却向她笑，哄劝着她。
“妹妹别害怕……”
她那样好的王兄哥哥，死时，尚未极冠。
容歌静静看着他，忽然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震得这一方宁静天地，为之一颤。
这是她的及笈年，圣祖帝尚未宾天，王爷们尚在争抢东宫位。传承三百余年的南容世家，到她父王这一代，与天子并肩。
而自来骄纵的她，不过心念一动，便要做陪读，故被卷入夺嫡，站错了队，被顾成邺害惨了……
容璟吓出了一身冷汗，忙蹲身搀扶起她，柔声哄劝着，他这亲妹子说风便要见雨，父王惯着，龙椅上的宠着。
满天下，没她不敢惹的，谁知这又是发了什么脾气。
容歌靠在他肩头，哭得险些断了气，哽咽道：“王兄……我不要做陪读！”
本在哄劝她的容璟，听完这话，险也哭了出来，那样顶顶世族大家出身的小世子，和一众王爷们论哥们儿，招猫逗狗的也算是京城一霸，却被气破了功。
带着哭腔崩溃喊道：“这是你第七次改主意，别说父王是结拜的兄弟，就是亲兄弟，皇叔也要翻脸不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