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不似正一,走炼化五脏之炁外显为法的路子,在重视内丹修为上更接近全真,却也不类全真研究阴神阳神身外化身,仍是承继祖师三丰真人的道路,讲求对炁的绝对控制,若虚若实,阴阳交会,刚柔相济,无论是太极拳还是方才石门和蒙面人施展的剑术,往往后发先至,变化多端。
虽然都是主修性命,但运用上各不相同啊……他笑笑,向石门拱手施礼:
“石门师叔,张之维冒犯了。”
他明知道不能插手,方才见蒙面人身陷绝境仍忍不住露了行藏,就在将放出金光咒的一瞬间,石门竟向他的方向投来一瞥,张之维这才顿悟石门道人原来是仍有余裕——或者说这两人都极有默契,并未以性命相搏。纵使如此,蒙面人方才破招那一式显然也是大出石门预料。
此时月光将石门的脸照得很清楚,因为修行深湛,四十多岁的人看着像不过三十,只是眉心有很深的两道皱纹,本来和三一门左若童算得上一个类型的美男子,因为眉宇间的抑郁多了几分人味儿。张之维知他在武当也是独来独往,经常闭关,当年天师带他访武当,石门才闭关出来,上下打量他,对张静清天师道:
“天师,真是福气,福气。”
张之维很怀疑这人是不是闭关久了,语言能力退化。就像此时石门意味深长地凝视他,点点头:
“张师侄,我去追碧眼狐狸,你请便。”
……大概,他是不想让张之维跟从,但要是懂得言外之意,张之维也就不是张之维了。周圣心想,上苍给予张之维这个天才一切,然后拿走了他的同理心(脸皮),这真是应了天地本不全之理。他的修为远不如石门道人和张之维,因此落后好一会儿才到。碧眼狐狸和那蒙面人就在空地上,这两人却不上前,而是静悄悄地藏在树冠的阴影里。
碧眼狐狸急躁道:
“你为什么不杀那石门?”
此时,那蒙面人已摘下黑纱,一张俊秀苍白的脸孔沐浴在月光中,似一朵昙花,楚楚动人,却又凛然不可侵犯。她说:
“我不想杀他,也杀不了他。”
“你难道不知道武当山是酒馆娼寮?杀全性的时候不手软,怎么现在怕起来?”
“全性的人也不是我杀的!”她紧皱眉头,黑瞳中忽然闪过剑似的寒光,“我只是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没有取他们的命。我倒要请教你,这是怎么回事?”
碧眼狐狸道:
“你说没有杀,我自然是相信的。但人人都以为是你杀的!全性里他们的朋友,现在到处找你。就像在北京那时,你说你没杀那些日本浪人,可他们确实死了!这个账是算在了燕武堂头上,你和全性动手,却是人人都看见了。”
她一时无语,别过脸去,碧眼狐狸慢慢走到她身边,放柔了声音:
“好了,好在你现在也跑出来了。你要是真做了人家的少奶奶,你会闷死的,天分也埋没了……我们师徒俩一起——”
“我不会和你去做江洋大盗!”
“你已经是江湖里正邪都不容的江洋大盗了!要不是你在北京惹下祸事,武当怎么会找到我?你也不小了,和人动手杀伤人命是好玩的?我有份儿你也有份儿,咱俩得一起走!想去哪儿去哪,谁想拦我们,就杀他个痛快,就连你爹也一样!”
”住口!”
她的脸上第一次带上怒色,双眸如电直刺碧眼狐狸面门,碧眼狐狸却不怯,黑黢黢的眼睛锁住她的视线,声音也更柔和了:
“这就是江湖,恩恩怨怨,你死我活——很吓人,也很刺激是吧?”
“……对你,我已是仁至义尽了。”唐沅垂下眼,避开碧眼狐狸伸向她的手,转过身去,“你走吧!”
“仁至义尽的是我!”碧眼狐狸道,“收你为徒是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一件事。那个石门和他师父一样,不是个好东西,你不能——我知道了,你是对那小道士——”
唐沅突然回身,格住碧眼狐狸的右手,二人拆了几招,唐沅总是比碧眼狐狸快一步,拇指轻而易举顶住她头颈大穴。
“……原来如此,你藏了一手!要不是石门那天试出了你的功力,我还被你瞒在鼓里。”
“你以为这些年是你在教我吗?幸亏你识字不多。可你心里也清楚,你的功夫只能练到这了。我藏而不露只是怕你伤心。”唐沅松开碧眼狐狸的手,长叹一声,“师娘。就算徒儿求您,走吧!”
“……”
唐沅说完,转头向回走。碧眼狐狸站在她背后,脸上的神情极为复杂,震惊,不可置信,悲伤,嫉恨,她道:
“走上这条路,你以为还能回头?”
石门忽然低喝:
“不好!”
没等张之维明白,他已飞身跃起。只见碧眼狐狸手里寒光一闪,飞出一枚银针刺唐沅的后心,唐沅虽有戒备,这么近的距离却躲闪不及,被刺中肩头,她手上的太极劲儿粘住扑来抓她的碧眼狐狸,另一只手却斜斜拍向石门的方向。石门手上的剑本来是刺碧眼狐狸,为了躲开唐沅的手不得不偏几分,就在这一当儿,唐沅已将碧眼狐狸扔了出去。同时她的右手也被石门抓个正着。
“放开我!”
石门箍住唐沅的右手腕,唐沅立刻提足绊他的脚踝,反手去制他腕上经脉。两人本是同门的功夫,都知道彼此会如何应对,但石门的修为高于唐沅,因此下盘稳若磐石,他抬手切她后颈,唐沅“唔”了一声,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