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保直起身子,盘腿坐在床上,感受内心的痛苦。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平的。”她说。 “我想去死。”爱子说。 “你不能去死。”志保说,“你死了,就是亲者痛,仇者快。你要活下去,看着他们受到惩罚。” “那他们什么时候会受到惩罚呢?” 或许明天就会,或许永远不会。 仿佛是听到志保的心声,爱子也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双黑眼睛犹如深不见底的古井,吞噬所有光芒。 “你不觉得,很没有意义吗?”爱子慢慢说道,声音有着令人胆寒的平静,“我们付出那么多,牺牲那么多,才逃离了组织。但我们又得到了什么?你要留在日本,为政府工作。我要么坐牢,要么去美国。但琴酒、福万,他们作威作福,却永远也不会受到惩罚。早知如此,还不如一条路走到黑。” “琴酒已经死了。”志保说道。 “那福万呢?其他那些和组织勾结的政府高层呢?正义在哪里?公平在哪里?!” 爱子咆哮出声,感到内心在滴血。 明美让她相信正义,相信善良,相信哈利会战胜伏地魔。但结果呢?明美死了,为了追求自由,为了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价值。如果明美还活着,看到这样的结果,她会后悔吗? 早知如此,还不如一条路走到黑!就算琴酒死了,也有大批大批组织成员还活着。即使死了,也享受过了! “我们逃离组织,不是为了追求正义,不是为了追求公平。我们只是没法无视组织的罪恶,没法无视亲人的死亡,没法对重要之人下手,才逃离组织的,不是吗?” 普世价值并不虚无缥缈,正是因为善良和正义根植于人的心中,普世价值才得以是普世价值。她们不是为了追求普世价值才逃离,而是因为拥有普世价值才逃离。 爱子不说话了,志保趁热打铁:“虽然福万没有受到审判,但朗姆死了,琴酒死了,很多很多的组织成员被抓捕,并将受到审判。正义并不彻底,但仍旧有正义。” “正义不彻底,所以福万不用坐牢,但仍旧有正义,所以我要坐牢。”爱子竟然笑了,“我真是个扫把星啊。” 说到这个份上,还能再说什么呢? “这就是命。”志保阖上眼又睁开,“有人出生在非洲,有人出生在美国,有人出生在组织里,有人出生在组织外,有人出生在贫贱之家,有人出生在富贵之家。比你幸运的有很多,比你不幸的也有很多。出生在组织,就是我们的命。我们既是加害者,又是受害者。我们要认这个命。” “但我们也不认这个命。”志保继续说,“我们逃离组织,是我们的自主选择。有些人出生在组织里,便认了自己的命,永远忠于组织。有些人出生在组织外,运气不好接触到组织,又太天真愚蠢,竟主动进入组织。而我们生在组织里,本没有选择,却因为不想就此堕落而逃离组织。我们想过上更自由的生活,想免于恐惧、免于害怕、免于提心吊胆。我们不愿自欺欺人、掩耳盗铃,宁可睁开眼睛,清醒而痛苦地活着。” “你不认命,但我认了。”爱子说道,“我没有你那么厉害,我想死。” 志保悲伤地看着爱子。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死吗?”爱子突然问道。 志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爱子便笑了:“我知道了,你不愿意,你还有表哥表妹、姨妈姨夫。” “不是这个原因。”志保飞快说道,“他们是我的亲戚,但你是我的家人!他们都比不上你……我不想你死……” “和我一起死,你就不会伤心了。” “其他人会伤心的。” 爱子想到赤井,但她太心累了,便说:“我已经没有精力管其他人了,活着太痛苦,我不想再承受这些。” 还有什么理由,可以劝一个痛苦的人,让她愿意活下去? 志保知道自己不该说这句话,但她看着爱子,缓缓开口:“明美为你而死,你要辜负她的牺牲吗?” 爱子双眼充血,愤怒地看向志保:“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声带已经不受控制,志保感到冥冥中有什么更高的存在附在自己身上,强迫她继续说下去:“明美希望你在组织外好好活下去,为此牺牲了她的生命。她的生命在你的生命中延续,你要放弃自己的生命,浪费她赋予你的宝贵机会吗?我们付出那么多,牺牲那么多,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如果你去死,那些付出、那些牺牲,不都被你浪费了吗?” 爱子开始哭泣,而志保还在说:“你不是为你自己而活,你的生命不止是你的生命。那么多人死了,倒在起点、倒在中途、倒在终点前的最后一步,而你还活着,走到现在。你的生命承载着他们的生命,他们通过你看到了终点、看到了胜利、看到了他们的努力没有被辜负、看到了正义终将战胜邪恶。他们虽死,却通过你长存于世。” 姐姐携妹妹出逃、被忘记姓名的人在墙上刻下至亲至爱的姓名、先来者为后来者挖洞。 薪火相传,他们虽死,却永世长存。 “但我……但我真的撑不下去了……”爱子喃喃道。 眼泪犹如鲜血,从眼眶中流出,从心脏里流出。 “我真的撑不下去了……”她不断重复。 背越来越弯,头越来越低,呼吸也越来越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