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那时候我劝父亲不要摘菩提根,父亲为何要一意孤行。” “如果我不摘菩提根,你又从何而来阻止我?因果早就注定了。” 夜光缓缓地舒出一口浊气:“可父亲若知道将来发生的事,也许会后悔。” 勾光察觉他沉重的语气中夹杂着隐约的自责与困顿,似乎并不为自己的出生而感到开心,他大概没有感受到世间的温暖。 “夜光,我们都只是这世间流水的一部分,不论你向上生长,或是流入地底,你生命的意义从来不取决于我的意志,而只在于你自己。” 浮云洞中,白色的神明席坐于蒲团上,纯净的眼中映着烛光摇曳。 他听见父亲的声音在山雪间回荡,久久不息。 “就算我不摘菩提根,就算你的母亲没有生下你,你的生命也将以另一面存在于天地间,只是,你却愿意成为我们的孩子,所以,我很高兴,并永远不会后悔。” 夜光站起身,站到洞口石门处,几百年来平静的心中激起了一圈巨大的波澜。 可是情感贫瘠的他却不知道如何回应父亲…… 他用神识感觉到父亲在洞外站了许久,直到天色渐黑,那明蓝色的身影才渐渐隐匿在白雪中,地涌的声音也渐渐远去。 夜光垂下眸光如星:“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您就这么消失的。” ———— 在这雪山巅上,风雪之中。 几个身影逐渐清晰,他们站在这里似乎已等候多时。 当先一名男子长身玉立,后面随侍着几位熟悉的仙官,有些是他所熟悉的面孔。 为首这位,勾光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他是国师的师侄,是长耀真仙的徒孙,也曾是神朝中的司命官。 不过看如今他头上的发簪和绶带,已经是一朝之师。 地涌忌惮地看着他:“国师来此作甚?” 水长东风格雅然,眉眼含笑,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随后转向勾光:“水长东见过帝星。” 勾光道:“我早已不是帝星。” 水长东一笑:“是臣一时嘴快,说错了……不过小臣今日是为织夜女帝宣旨而来。” 他拿出一道九海清隆圣券,圣券之上仍有女帝神力萦绕,是沉不仙亲手所写。 水长东将圣券捧在手心,却并不宣读,只是静静看着勾光。 勾光冷冷道:“怎么,还需要我下跪接旨吗?” 地涌慌得脸色煞白:“不,怎么可以!” 水长东道:“此乃天庭礼数,您想必最是了解,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还请您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底下的。” 勾光道:“她又有何资格让我跪拜?” 水长东瞥了一眼他僵直的双腿,不禁道:“恕罪恕罪,是臣糊涂,帝星受苦多时,身子不便。” 他示意身后小童,小童立即将一提花锦缎的蒲团放在勾光身前。 勾光垂眸看着那蒲团,无动于衷。 地涌连忙跪下:“国师,就让我替帝星接旨好了!求你了!” 那宣官也急道:“国师,此事我看不如……” 水长东狠目望他一眼,示意他不必说话。 “一个奴才也敢越过主子接旨,地涌,你私逃出来的事,需要我向修罗司通秉一声吗?” “此事对帝星有利,而且还是关于太子的,听闻您一直挂念太子,还是请帝星稍稍纡尊为好。”水长东又对勾光苦苦相劝。 自然之子依旧不为所动。 水长东将圣券送上半空,往旁退开:“好吧,您只需跪拜圣旨,小臣自然会退开的。还请快些,小臣还要回去向帝上复命。” 不知是否因为神符的余威以及对手臂的损伤,勾光的指尖在颤抖。 他仰头望着向他沉沉压迫而来的天空,声音斩开天际:“沉不仙,这就是你要的吗?” 狂风自他背后涌起,推向天空,卷起漫天风沙的嘶吼,卷起他的长发。 在场的几位仙官和童子都愣了一下,因为三百年来没有听见织夜女帝的名讳了,居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当年婚典上,你向我下跪时,是否早就等着这一天?” 风沙大肆卷击乌云,抱銮沾星衣动荡乾坤,金色的太阳被他黑色的长发遮蔽。 沉不仙正闭目冥思,忽而心中一动,仿佛被什么击中胸膛,她猛的睁开眼。 水长东惊愕地看着这怒号嘶吼的天地,看着这万剑齐发的风沙,心中鼓鼓跳动。 忽而间风沙静止,乌云散开,九海清隆圣券依旧高高在上散发光芒。 勾光看着那道圣旨,目光深邃,他想起多年前成婚的那天。 人间夫妻成婚时本应对拜,当年确实是我欠了你一拜,今日权当还给你了! 从此以后,你我便情断义绝…… 他低下头,向着那道灵光圣旨,以双膝跪了下去。 而那双三百年未踏实地的双腿,本就还未恢复,如今这义无反顾竭尽全力的一跪,只是硬生生折断了他的骨头。 从这薄而清脆的尊严中露出森森的白骨,将他曾经温热的情感彻底铺洒在无数冰冷的目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