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的天外之事,仅限我们这颗小星球上的人——顺则妄喜,逆则惶馁,卑时谦媚,达时倨傲;不去崇拜神便要自以为神,不被控制就要想着去控制,永远在自卑与自恋间不停翻转,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尊严和尊重。我们的知觉只能分辨出相对的好坏,无法保持一个客观的标准,结果不是过冷就是过热,总是做不到恰如其分。即便是碰巧做对了一时,知觉也会很快厌倦,不能够长久保持敏锐……永恒不是为我们这样毫无常性的物种准备的,我们只适合生老病死、成住坏空。”
“您这种指责太过严厉和偏激了。”
“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李理?你已经从凡人进升了。常性得证,意志不朽,升华为大气与天空的精灵……”
李理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她的语气里有着刻意流露的警觉。
“我记得您过去曾认为,”她提醒道,“我和我的原型并不能算同一个人。我并非她的生命延续,只是一个思维模型的继承者。”
“我已经改变想法了。”罗彬瀚轻描淡写地说,“以前我对这事儿想得不够透彻——仅仅因为你舍弃血肉之躯的载体就不是你了?可我们的**凡胎也早不是出生时那一个了。细胞不也一样要新陈代谢吗?这不过就是典型的忒修斯悖论。我之前否定数据生命,那不过是因为害怕剩下的**生命无处立足,最后像代谢残渣一样被抛弃在时光之后,只好给自己找点道德观上的借口。总而言之,你就当之前的我是在嫉妒吧。”
“那您如今对个体身份的判定标准是什么呢?”
罗彬瀚漫然思考了一阵。“意识体的连续性。”他说,“你要是个没有记忆的克隆人,我觉得不能算数,你不能说杀人犯的婴儿克隆体也有罪过。重要的是你积累的那些选择。如果这世上真有什么具备唯一性的灵魂实体,能把我们和别的东西彻底区分开来……李理,这所有选择连续积累出的模型架构就是我们的灵魂。”
“那么我们的灵魂原本就是时时变化的。”李理说,“既然每一个选择都将对结构作出变更,您就不能指责一个动态系统不具备常性。”
“可是总有个大致框架吧?”罗彬瀚问,“一个系统再怎么变化,难道就没有它的边界?没有它底层不可更改的规则?”
“您是在考虑单一事物的‘理式’吗?”
“我是在想,如果这会儿无远人来了。他们把我们全都变成了冯刍星,或者变成了你,就像是我们去把一窝蚂蚁全变成了人,让它们从一季之虫变成这个生态系统的顶层物种,这对蚂蚁肯定是莫大的恩泽吧?”
“在我们眼中确实如此。”
“可那些蚂蚁还算是活着吗?”罗彬瀚问,“不经任何积累和演进地凭空变为另一种结构,不止是外形与环境,连思维结构也天翻地覆,还完全省略了新陈代谢的过程……这到底是进升还是死亡?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夺舍?或者,把这些蚂蚁豢养起来,让它们永远安乐富足,这又有什么意义?它们的生死全然依赖于人,它们自己什么也不懂得。”
“我诚实地回答您:这对蚂蚁并非坏事,只要它们的饲养者足够可靠。蚂蚁很可能并不想成为人,它们也并不妄想成为宇宙中心。我们知道它们并无那样的潜力。”
“只是繁衍,”罗彬瀚说,“在大地上一代又一代地繁衍,也不失为一条出路……不过,我不觉得它们有可靠的饲主。”
“您对自己在外头看到的东西不满意吗,先生?”
罗彬瀚又微笑了。“它们并没有更高明。”他爽快地说,“至少没有高明到令我无话可说的地步,不是吗?虽说它们掌握着那么无穷无尽的力量——就像我们也认为自己掌握着核能一样——可是到头来它们也没做出什么新鲜的事情来,也像我们连饥荒都没彻底消灭一样。所有我们犯的错误它们也照犯不误,就像所有我们编造出来的神话和吹捧的信仰那样漏洞百出。它们所能做的,充其量不过是偶尔发发善心,在旅游途中救济一两个倒霉蛋,然后就把自己带来的垃圾满地扔……我知道这个意见不怎么体贴,但还是别让我们跟无远人太快接触,好吗?不要一下子把蚂蚁丢进宠物饲养箱,否则事情到头是不会好的……冯刍星就是一个例子。让我们这个物种保持自己的发展连续性,至少不要一下子完全摧毁,这是我个人的意见。”
“我也并不想如此,先生。”李理说,“无远的路线对我们是不可复制的,而成为它们的附属也同样面临风险——只是,眼下我们必须借助它们来度过难关。”
“那你觉得我们会成功吗?”罗彬瀚突发奇想地问,“会有一天我们成为更高尚、更配得上永恒的物种,再也不会出现冯刍星这种人,也没有我这种人?”
“您这样的描述令人不安。”
“噢,我不是说末日审判之类的东西,当然也不是叫所有灵魂汇聚成海什么的。我问的完全是字面意义上的内容:就像我们从猿猴变成了人,或许有一天我们又能靠技术积累发生某种生理或心理上的质变,彻底摆脱那些本性中相对低劣的品质。我们先要真正成为像样的人,然后才有可能长久建立一种更进步的社会模式,而不是反复上演同样的把戏——所以,你觉得技术会是我们的出路吗?”
“我们再看看吧。”李理说,“既然您这样期盼……”
“噢,我也没有那么期盼。”罗彬瀚立刻说,“我不过在干农活的时候随便想想,打发打发时间。至于最后验证的结果嘛,我只能说你帮我看着吧。既然你已经选择了向上走,总归能知道最终结果的。”
“难道您不想亲眼看到结果吗?”
“我已经没有机会了。”罗彬瀚说,“李理,咱们就这么着吧。你向上进升,而我……我只好往下走了。我们就在此分道扬镳。”
李理紧盯着他的侧脸。她沉默时的态度正变得越来越冷峻。罗彬瀚好奇地望了她一眼:“该不会,这就是你的第二枚筹码?”
“您半点都不将同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