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时分,周仲和林璞同时归家。
一进门,周仲便一脸喜意地对周窈道:“已同东家打过照面了,东家叫我明儿就去店里盘账,这阵子修缮屋舍的开支都要入账。”
周窈坐在院中绣荷包,闻言面上露出一笑,“那可恭喜父亲了。”
“就是可惜你娘没赶上取名的好事,白白错失了一贯钱。”周仲面有遗憾。
林璞手里提着食盒,里头装着从酒楼带回来的饭菜,对于自己错失一贯钱的事,她倒看得开,面色一如往常淡然地道:“白得的东西,有之是幸,没有也无妨。”
周窈向来佩服林璞这等开阔的心胸,笑着道了句娘说得是,转头又对周仲道:“爹既白得了一贯钱,不如切半斤卤牛肉,再打半斤酒回来庆祝一番,我和娘也沾沾你的光,吃一顿好的。”
半斤卤牛肉二十文钱,半斤小麦酒十五文,合起来不过三十文钱。
周仲手上拿着一贯钱,倒也不心疼这三五十文钱了,当即大方地答应下来:“行,我这就出门去切肉打酒。”
林璞提着食盒进厨房先热饭菜,周窈收了针线,去帮忙打下手。
待饭菜热好摆到院里的木桌上,周仲也回来了,手里除了卤肉和半斤酒,还有两条半斤重的腊肉。
那腊肉肥瘦均匀,一看品相便知极好。
周窈哟一声,打趣一句:“今日可让爹破费了。”
周仲将腊肉交给林璞挂好,回头瞪周窈一眼:“你爹我何曾小气过。”
他自是不小气的,平日替人写书信多少能挣几个钱,手头宽裕的时候,也愿意给家里买些吃用之物,只是滥赌的性子总改不了,这几年输多赢少,再没有多余的钱看顾家里。
一家三口坐在院里,边吃边说。夕阳斜下,余晖越过半人高的篱笆墙,照得满院昏黄,勾出了几分温馨。
周窈在这样难得的氛围下,眉眼笑得弯弯,饭都多吃了一碗。
一席饭毕,周窈先放了碗筷,林璞和周仲还在斟酒喝。
边塞严寒,在这里生活的人,不拘男女老少,都会喝点酒来御寒。唯有周窈,始终喝不惯。
周窈没离席,将袁小石的事情说了:“今日我从驿站出来,碰上客栈的那位东家,便拿袁小石的那一贯钱给他了,借此让客栈管着袁小石三个月的吃喝,那位东家答应了。”
周仲夸她:“还是阿窈想得周到,钱放在那小傻子手里,说不得离了驿站就叫人哄走了。”
林璞却道:“单凭一面之缘,不知对方底细,便定下这等契约,委实有些轻率。倘若对方不肯践诺,你拿他无甚办法。以后再有此类事,切记要与对方立个契书或者拿个信物做凭证。”
周仲听了不免反驳道:“我东家出身富贵,既肯这般大方给大家伙散财,倒不至于贪一个傻子的一贯钱。”
林璞淡淡道:“再富贵的人,也有那等连一个铜板都要贪的。”
周窈想了想,觉得林璞说得很有道理,冲林璞一笑:“娘教的是,我记下了。”
笑容之下,她心中生出几分遗憾。
倘若她管那赵公子拿了信物,岂不就是有借口光明正大去接近他了,说不得那信物还会成为他们之间的定情物。
唉,可惜了。
好在她爹在客栈做账房的差事已经稳了,以后她还能借口去看她爹,同那位赵公子套近乎。
周仲窥出女儿所想,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女儿要筹谋前程,行事叫人不耻,而他虽是她亲爹,却也是害她落到这等地步的罪魁祸首,是没资格拦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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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周窈借口给周仲送午饭,去旧驿站晃荡过两次。
但两次都很不巧,没遇上赵偃。
反倒和赵偃的弟弟打了一回照面。
那位二东家,看似温文尔雅,可瞧她的目光却是高高在上,眼中毫不掩饰的轻蔑鄙薄,刺得周窈很不舒服。
打探到赵偃已经离开平凉去了凉州,周窈便也就不再出门了。
待到了月底,要进城换取物品的张盛一早便上门,问周窈:“阿窈,你还要不要去凉州城?”
过去两年,在每个月的月底,周窈都会搭张盛的顺风马车进凉州城,说着是卖绣品,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为了去见未婚夫。
如今她已被退婚,已没必要再进城,但张盛还是忍不住过来问她一句。
张盛今年十七岁,左脸有一道幼时被火花烧伤的疤痕,显得原本还算清隽的相貌很是狰狞可怖。
好在他家境还算得上殷实,母亲开着一家酒楼,父亲经营打铁铺,是镇上唯一一户养得起马的人家,因此镇上众人不曾取笑过他样貌丑陋。
周窈搭他的顺风马车进城,是他唯一能接近周窈的机会。
张盛很有自知之明,他爱慕周窈,但并不奢想周窈会对他倾心。
每个月的月底,能同她坐一趟车,在路上说几句话,他就已满足了。
“要去的,我这个月多绣了几个荷包,正好拿去城里寄卖。”隔着一道篱笆院,周窈抿唇冲张盛一笑,“盛哥哥,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收拾收拾。”
张盛坐在马车上,纵使听过许多次,还是被她这一声盛哥哥叫得浑身舒坦,不住地搓着手说好。
很快,周窈一身粗麻布衣,戴着张面巾挡风沙,手里提着一个绣篮,就出来了。
完全不似以往那般精心打扮。
这说明她不是冲着未婚夫去的。
张盛心中泛上一丝喜意,忙跳下马车,扶周窈上去。
这马车,其实只是牛车,套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