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衍和几个年轻的医生便随车出发到了段尚依家。
段尚依家其实也挺大,有整整五层,加上后院,估计要花好几个小时才能消毒完。
何项衍提着空空的消毒箱从楼里走出来,他靠在车旁,目光扫过四周,悬着的心更紧了。
完了,和段尚依的母亲一起生活的不止三个,加上段尚依的叔叔一家,在场大概八个人。也就是说,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医院一次性出现九个新冠肺炎感染者。
他咬了咬牙,目光最后停留在段尚依的身上。
段尚依的两边是两个小男孩,她一手搂一个孩子。原来她是家里的长姐。
“姐姐,我们要去哪?”段驳淮睡得迷迷糊糊的,眯着眼睛抬头看着段尚依,另一个大一点的弟弟也扯了扯段尚依的袖子,“姐姐,我们会没事吧?”
“嗯,会没事的。”段尚依眉眼弯弯,与第一次见面的害怕和胆怯不同,她的声音虽然微颤,但她还是温柔地抚着两个弟弟。
何项衍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他第一次那么难受,他觉得老天爷有点不公平,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们,他们明明都还是没有长大的孩子们啊,怎么可以让这该死的病毒夺走了他们的健康。
他看着载着段尚依他们远去的车子,他突然明白了自己当医生的意义。
他要救他们。
为了保护这些孩子们的健康,他必须要当一个好医生,哪怕自己能做的微不足道,但他必须做些什么,不然自己会有愧于医生这个职业。
何项衍再一次见到段尚依,是第二天的早上。
他刚带着抽血的用具走进病房,就看见她孤零零地坐在床上,她的头发有些凌乱,他刚要唤她的名字,她便先一步转过头看向他。
段尚依无神地盯着他,空洞的眼神里一点光都没有。听领班的说,她半夜呼过机,说自己流鼻血了,可领班赶来的时候,她已经自己处理好了,只是带着一丝抱歉的语气给领班的医生道歉,说什么麻烦他们了。
“段尚依?”
“嗯。”她有力无气地应着。
“我来给你抽血。”
段尚依探着脑袋看了一眼血袋,整个人都愣住了,弱弱地问了一句,“医生,这么大个袋子……都要装满吗?”
“嗯。”何项衍扭头看了一眼,对她来说的确是很吓人,“你的血要送到市中心医院、省中心医院、北京市医院。”
“哦……”段尚依似乎也认命了,只是扭头看向窗外,“我晕血啊……”
何项衍无言,只是把针扎进她的手臂上,看着她的血液一点点地流进血袋里。
过了好几分钟,段尚依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结果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她的手臂变紫绿了。
何项衍隔着防护服好像看到了她的眼角带泪,可她始终还是没有哭出来,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何项衍出门的时候用余光看了一眼她,她正坐在床上,仰头望向窗外,零碎的光透过玻璃照在她的身上,她伸手去抓那束光,可什么都没有留住,只剩下一个落寞孤寂的背影在空荡荡的病房里。
段尚依是一个连阴性阳性都不知道的小孩。他拿到结果打电话给她时,好不容易调整心态告诉她:“你和你父亲都是阳性。”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最后只是回了他一句,“阳性是……什么意思?”
何项衍也不怪她,毕竟她还只是一个初中生,之前又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自然不知什么是阴性阳性。
何项衍皱了皱眉头,伸手把自己的刘海往后扬,犹犹豫豫地回答着:“嗯……阳性就是……你确诊了,你和你的父亲确诊了。”
“那我弟弟他们呢?”段尚依突然喊了一声。
何项衍愣了一下,这孩子还真是,完全不担心自己啊……
“幸运的是,你弟弟他们是阴性。”
“嗯。谢谢。”段尚依挂了电话。
何项衍低头盯着熄掉的手机屏幕。
“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
何项衍俯下身,手无力地扶着额,眼泪忍不住地流了下来,一滴滴滴在地上,原来这种时候真的很无助啊……
后来听唐老师说,段尚依一家被送到中医院后,又去了市中心医院的ICU病房,最后和本市所有确诊病例被辗转至了市郊区的一家新建起来的隔离医院。
何项衍和唐老师也到了那家医院。何项衍听同行的其他医生说段尚依半夜老是流鼻血,于是他便和另一个年轻医生一起申请了夜班看守。
“喂,何医生,你介不介意我放歌啊?”段尚依隔着窗户栏杆向他笑了笑。
“你想放什么歌?”何项衍搬了个板凳坐在窗口,他身着一身白色的防护服,有些闲散地翘着二郎腿。
“嗯……你推荐一首呗!”段尚依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着。
“喂,小孩,告诉你件事,我学医之前是个音乐生。”何项衍故意低沉着声音说道。
“哦……”
“你不信?”
“丧哥,你穿着一身防护服坐着,谁信你之前是个音乐生?”段尚依坐回床上,蓝白条纹的病服在她身上显得有些松垮,她只好撸起袖子,盘腿坐在床上。
“额,你听好了……”何项衍轻咳了一声,“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总有个记忆挥不散,每个深夜某一个地方,总有着最深的思量,这个世界万千的变幻,爱把有情的人分两端,心若知道灵犀的方向,哪怕不能够朝夕相伴……”
病房内的段尚依沉默不语,她听着悠扬动听的歌声,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她抬眸看了一眼窗外依旧在唱《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