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私自带她骑马,谢玦身为首席,狠狠杖罚了卢济戎三十棍,直把人打吐了血,虽合理她却有些心疼,三天没许谢玦进长乐宫。
之后她意识昏沉难得清醒,再见面……便是前夜了。
李元熙走在前方,穿一袭月白襦裙,银花底的薄纱披帛随着晨雾悠荡。
徐徐从容的贵女行姿,看得春蕙心绪起伏。忽想起因怕夫人伤神,并未告知林溪被赶出府及其他一干事,遂上前忐忑地问了问。
李元熙轻言慢语:“不是抄家灭族,或是祖坟被挖,便没什么事说不得的。”
“……”
春蕙的胡思乱想通通没了,只恨没多带条帕子,擦不尽这涔涔冷汗。
她二人这头行路间,那头松鹤堂西厢房,卫夫人十分耐心的轻轻摇晃着榻上酣睡的娇女,温声道:“期儿,你昨儿念叨了半天的谢司主,他来府上了。”
“你再不起身,人可就走了。”
重复几遍后,赵念期迷迷糊糊睁开眼,“什么?”
卫夫人点了点她的额头,“阴狱司主谢大人呀,这会儿老爷正陪他在前院花厅坐着。”她眸光深沉,“你不想看看么?”
林府花厅。
一男子立于窗边,着深绯长袍,腰缚金带銙,头戴竹叶纹玉冠,身形颀长,面容俊美,灿若玉山,光映照人。一副仙人相貌,偏眼神冷沉肃戾。
仆厮婢女皆垂着头,不敢多看半眼。
而陪站在一侧的林学文神魂出窍,呆若木鸡。
若非随身侍卫是熟脸青红,若非此男子官袍加身兼有司牌,他断不敢认,这竟是谢玦?他初见谢玦时对方已蓄了须,今日得见真容,他昔年探花郎,也不免生出自残形愧之感。
隐约闻得男子身上的木调熏香,林学文更是冷颤。
他平日斗胆有机会也会同国公爷攀谈几句,却从不敢独自靠近谢玦,因近之则惧,只觉冰冷的血腥味若有若无,莫名使人胆寒。但今日他竟闻到了香!
林学文恍惚猜想:莫非那孽女妖邪才是好色之徒,需谢玦以身饲虎?
他虽盼着那妖女主动寻衅谢玦,但人真邀入府了,他却胆战心惊。
谢玦如此慎重以待,便知对方何其可怕了,别又办出个‘灭门’案来!若谢玦不敌,清虚观主也来不及……林学文一个哆嗦。
只盼澹儿能快些,再快些。
林学文惦念林澹之时,京城大明宫北二十里外的清虚观,客居一夜的林澹也终于等到了开坛的玄真道人。
道家高人,请时各有各的脾性。
玄真讲缘法。他在外布道,逢初一十五香期开坛,王公贵族与庶民争相求顾,他皆一视同仁。只要合他道缘,便是乞儿,也能得他一纸黄符。
那乞儿也不必担忧有人仗势抢夺,因这符认主,旁人用之必遭反噬。
父亲笃信林溪被恶煞夺了魄,连谢玦也不敢妄动,觉得在玄真处必有机缘。
林澹皱着眉。
脑中闪过林溪的脸,烦躁地叹了口气。
他不想让谢玦出手,那人冷心冷情毫无顾忌,而道人慈悲,驱个鬼邪不至于要了命。林溪罪不至死。
玄真名显于先帝驾崩那年,还是他听经后去讲给母亲听,母亲闻之意动,欲请他过府,不料玄真出京远游,一去五年,就此错过。他一直心有不甘,得了玄真回京的消息,再想说与母亲听,母亲却总是昏睡不醒。
今日恰逢十五大坛,林澹捏着木签同许多人候在殿外广场,道童随机抽签点人进去,多是期冀进丧气出的‘无缘’人,也有一二得了黄符的,轮到林澹,他一抻袍摆,大步进殿。
殿内香雾缭绕。
三清尊者之下,容貌整丽的年轻白衣道人坐蒲团上,发极长,斜眉入鬓,抬目望来,甫一照面,林澹还未出言,便听得道人一声无悲无喜的低语,“果真在此……”
林澹疑惑地眨了眨眼。
花厅里,青红也目光疑迷,和林学文一个猜想。
大人是要使美郎计?
幸好大人是天未亮时坐马车出的官邸,不然整个皇城都能惊得人仰马翻,何老道没捉住瓦差点砸他脑门上,阴狱司夜值的卫士们全看傻了眼。凭大人这幅招蜂引蝶的相貌,女郎也好女鬼也罢,谁能不动心?
正想着那小姑奶奶,便扫见斜对着窗的月洞门下转出两位女子。
打头的,可不正是林家大小姐。
青红前一瞬被其容貌姿仪所惑,下一瞬立刻警醒,捏紧了袖里何老道郑重交予的黄符。
不过一日不见,女郎好似又貌美了几分。
当真是极妖极邪哩。
谢玦负手而立,一眨不眨地望着,一丝似冷还热的战栗自脊背升至颈后,他过了几息才辨出那是极度的紧张。
微风渐起,几缕乌发在女郎发髻旁飘散。
双环交心,公主十日里有八日都是梳此发式。谢玦深吸口气,单手扶住窗台,指骨处微微泛白。
从神魂到姿态到习惯,所有指向毫无错处。
于理他笃信,于情他却乔怯。
他如溺水般窒息。
直到对上她的眼睛。周遭一切都放缓,她讶然地挑眉,挑剔地打量,似乎觉得有些趣味,微微歪了歪头。他熟稔地将她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十五年过去得极慢又极快。
她却还是那个十五岁的小公主,丝毫未变。
谢玦一错不错的看着。
看着她走入花厅,从容坐上主位,细声细气道:“都坐下罢。”
林学文下意识躬身应‘是’,走出两步时发觉不对,一张老脸微红。
谢玦忽地低头一笑,那笑藏去太多汹涌的情绪,如昙花一现,没有惊动任何人,转瞬即逝。他自然地在花厅左侧坐下时,面上已平静的看不出任何端倪。只微垂的眼,掩下眼底暗红如血。
青红扭头瞥见窗台上深陷入木的指印,忙装作不经意站过去挡住。
心内直叹:大人啊,知你隐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