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愣着做甚,还不扶夫人回房歇息,唤太医为她诊脉上药!”
厅堂内便只余三人。
陈续宗坐在桌前,微阖了眼,眉心紧皱,方才那抹刺眼的血色在头脑中久久挥之不去。
抬眸扫了一眼,见那婢子跪伏于地,仍是颤巍惊惶的模样。他摁着额角,难掩疲惫与不耐:“还不滚出去,是想要本王将你发卖出府么。”话落,那木雕泥塑般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她缓缓抬起头,站起了身。
一旁常喜静默瞧着,见她面上再不见先前的怯懦惶恐之色,反倒有些不管不顾的疯魔模样,眉心狠狠跳了跳。
果不其然。
她突然问了句:"殿下,您爱夫人吗?”
常喜厉声斥道:“大胆!主子们的事岂是你一个小小奴婢能置喙的!”陈续宗动作一顿,缓缓抬了眼眸,沉声吩咐:“让她说。”常喜只好闭嘴。
落月继续道:"如果不爱的话,请您放手,不要伤害她。”“如果爱,"她顿了顿,嘲讽一笑,“那您的爱可真廉价。”“爱一个人,是强迫她、囚禁她、恐吓她、剥夺她,把她养成金丝雀吗?你了解她吗?你知道她想要什么吗?从始至终,你不了解她,也根本不想了解她。”
陈续宗眉头紧皱,起身离了座椅。
“归根到底,是你狂妄、自大、虚伪。可夫人不同,她心善、正直、勇敢。她是唯一尊重我、将我当作人来看待的人。而你配不上她,一点也不!”沉默片刻,她又蓦地道了句:“既然总要有人要付出代价,还请您莫要再追究夫人的过错。”
常喜倒抽了口冷气,心想今儿这主仆二人都不要命了不成。正如此想着,下一刻,便见那婢子突然使了狠劲般地冲向一旁墙柱。陈续宗眉心直跳,猛一脚瑞开了她。
他难得动怒:“你死在本王面前,是要她记恨本王一辈子么!”从未有奴才胆敢在他面前寻死,一个向来懦弱的奴婢寻死更是令人始料未及。可他不是没见过金銮殿上撞柱死谏的文臣,二者情景何其相像,令他很难不生警惕。
落月没有答话,只跌倒在地,面色苍白。
他沉下面孔,怒斥:“你给我听好了,若你不是她的丫鬟,你想如何死都随便你。可你既是她的丫鬟,便无论如何都得给我活着!”落月再也忍耐不住,吐出了口鲜血,彻底昏倒过去。常喜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忙指挥丫鬟婆子将她抬了出去,又打发下人去请了府医为她诊病。
落月此病,非同小可。
卧榻数日,她时而清醒时而昏沉,过了月余光景,方勉强能打起精神和人说话。
江葭得到信的时候是在深夜。侍女站在稍远处,隔着珠帘与层层帷帐恭敬通禀,不敢抬头去看屋内情景。
江葭甫一闻言,径直推开身侧男人,绕过他下了床榻,随手拿起一旁绣着金线的团花披风披在身上。
陈续宗看着她匆匆远去的背影,脸色微沉。很显然,那婢子较他重要许多。
这段时日,他一直在忍耐,江葭又何尝不是。彼此皆心心照不宣地粉饰太平,不知自己与对方还能忍到何时。
江葭快步走到了落月屋前。
今儿屋内的汤药味似是格外浓郁些,她尚未踏入屋内,便觉胃内泛起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独自站在门外平复了会儿,方抬脚步入屋内。江葭坐在床榻前,看着眼前瘦削苍白、面无血色的年轻女子,鼻头发酸,微微偏过头去。
她不知说些什么,有些话也不敢告知对方,踌躇片刻方道:“你且养好身体,待你病愈了,你想去哪儿,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我都支持你”落月艰难撑开眼皮,淡笑着摇了摇头:“没用的夫人,奴婢最为清楚自己的身体,您若是再为奴婢耗费心神……奴婢实在心疼。”江葭痛心不已,声音轻微发颤:“你患了病,先前为何要忍,又为何百般瞒我?”
落月想要说话,又偏头咳了两声,方开口道:“奴婢父母早逝,也无兄弟姐妹,奴婢从前同您说过的,不知您可还记得?”
“他们都因此病而逝世,病症一旦发作,便是神医在世也回天乏术,治不了的。奴婢其实有一个姐姐,她也是在奴婢这个年纪便过世了。”“若是继续留在掖庭洗衣,奴婢这会儿兴许已被一张草席卷去扔到乱葬岗了。所以,能活到今日,奴婢已很是知足。”她每说一句话,都要缓息好一会儿方能说下一句话。“奴婢不愿为您徒增烦扰,还请您原谅奴婢从前隐瞒您的过错……若真有那一日,还请您莫要为奴婢太过伤怀,就当,奴婢跟着瑞珠姐姐去西域经商了,还在远处念着您的好呢.……
江葭听不下她这些话,强忍鼻酸,打断她:“够了,别说傻话。如今有宫中太医为你看诊,府中还有各类药材供着,你定会好好的。”落月笑了笑,没接她这句话。
最后,似是用尽全身力气般,紧握她双手,诚挚道:“夫人,不论先前在侯府,还是如今在王府,您都是唯一真心待奴婢之人。有幸伺候您一场是奴婢的恩典。奴婢此生,没有遗憾,只愿夫人此生平安康健、顺遂快乐……还有,奴婢想来是无缘得见更广阔的天地了,希望夫人能如愿以偿。”说完这句话,她便彻底失了力气,再度昏迷过去。江葭连忙起身,急召府医为她看诊。
即便如此,喊了一整夜的娘,落月这条命还是没被救回来。虽然早有心心理准备,真正得到信的时候,江葭仍觉五雷轰顶,如何也无法接受事实。
此后数日,她头脑浑浑噩噩,反复想起过去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有除夕那日,她在屋内读着书信,正是忧心不安的时候,落月领了院内小丫鬟举着烟花哄自己高兴的场景;有京郊寺庙里,主仆二人同睡一榻,她还笑语落月太过挑剔的场景;还有前不久的那日夜晚,她紧握自己双手,分明已是弥留之际,却还强撑着宽慰自己的场景。
分明说好了,她要替自己走出这方宅院,去看更广阔的天地,如何便反悔了呢。
想起先前种种,那日的雨丝好像又飘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