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第74章
柔软的布料划过掌心,陈续宗什么也没抓到。他死死盯视着那道疾速下坠的身影,亲眼看见那抹绿转瞬就被白茫茫一片雪吞噬,再不见分毫。
仿佛浩瀚天地也在这一瞬骤失了颜色,只余铺天盖地的白。指骨蜷曲握了握,似是仍能感受到方才转瞬即逝的触感。陈续宗死咬牙关下颌紧绷,陡然喝声:“常喜!”
呆立一旁的常喜如梦初醒,连忙躬身上前,忍住惊惧跟上大步离去的主子,听他连连下发急令:
“传令下去,上游闭闸,下游锁江,令所有水军下水搜寻。另,传令沈文元带兵封山,组织官兵衙役分为两队,沿河两岸向下游方向推进搜寻!”常喜掩下惊惧,匆匆领命离去。
此时天色已经全然黑了,山崖险峻,水流湍急,寻人一事能有几分希望,众人皆心知肚明。可上头那位既下了令,他们便不敢有分毫敷衍,皆打起十二分精神搜山寻人。
找了整整两日,从日暮找到日出,再从日出找到日暮,一无所获。凛冬的天气一日较一日严寒,行辕内的气压也一日低过一日。统领此事的沈文元提着心低头步入,脚步沉重。“殿下,近来河水暴涨,浊浪湍急异常,水下难以视物……未将无能,暂末找见夫人。”
朱笔在密信上方停顿稍许,继续落下一行批复。“你的确无能。”
“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常喜紧着呼吸送走沈副将后,再度回到主子身侧伺候,递上一封急报。短短两日,这是京城送来的第三封急报了。京城事不等人,若是再不启程回京,便是唾手可得的皇位,也会旁落他人手中。原定初九就是拔营回京的日子,不想出了这档子事,主子临时下令绕道到城陵矶,计划带着那位一道回京。
不过谁能想到呐…常喜暗暗叹了口气。便是那日亲眼见着那位主子站在了山崖边上,他也万万没想到她会当真跳下去。总之回京之日拖延到今时今日,当真是再耽搁不得了。这其中利害关系,不消他多嘴提醒,主子是最明白不过的。
翌日,也就是景隆二年的三月初二,陈续宗终于下达了拔营向北的指令。常喜亲耳听着主子传令下去,只觉那声音中压抑了太多隐而未发的情绪。廿三,王师奏凯而归。也正是在这一日,小皇帝写下禅位诏书,金銮殿上的御座换了人坐。
改天换地的事,实算不得惊奇。如今朝廷上许多肱骨之臣乃昔年长公主旧部,自是对新帝忠心不二,何况京城的天早在摄政王举兵杀回皇城那夜便换过一遭了,统摄朝政的两年光景更是让他将官场大换血了一番。回京的日子虽一拖再拖,却不影响心腹僚属依照计划为他造势,替他处理妥当朝中那几个软硬不吃的文臣。
待他回到京城时,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三月廿七,是钦天监择定的吉日。新帝登基,改年号为宣武。文武百官纷纷跪地,行三跪九叩大礼。
身着十二章纹衮服的年轻帝王登上太和殿丹陛,十二根白玉冕旒之后,是无人胆敢直视的帝王威仪。群臣山呼万岁那刻,无人知晓金銮宝座上的君王在想什么。
依照惯例,新帝即位后,连颁了三道诏书。前两道诏书,无非宣告即位,大赦天下,加恩朝廷重臣,皆无多少特殊之处。
第三道诏书,却如巨石投入平静水面,让众臣工好一阵惊一一新帝未封后宫,却封了一位公主。
至于公主生母是谁,诏书上只字未提。
亦没有人敢提。
他们是活腻了,才会上赶着去触那位的忌讳。初春的京城细雨连绵。
天光昏暗,琉璃瓦下风雨如故,常喜低着头,快步穿过回廊。下过雨后的空气并不清新,闷得人喘不过气来。常喜视线越过朱红宫墙,望向雷雨将至的苍穹,沉沉叹了口气。
叹这连日阴雨何时才肯止歇,也叹这苦不堪言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这些时日,他真真是如履薄冰。
眼见着主子回京、登基、诏告天下、没日没夜地处理政务,他只觉主子镇静得出奇,镇静得有些不合常理了。
隐而不发显然不正常。
这样的沉静更像是暗蕴风暴的阴云,一旦发作出来,便会骇怖非常。正想得出神,突然听得唯哪一声巨响,陡然从殿内传了出来。唬得常喜心狠狠紧了一下。
他加快步伐走向候在殿外的阿武,喘气都不敢大声地问了句:“谁在殿内?”
“总督大人。”
“哪位总督……江总督?”
阿武叹气:“正是。”
常喜霎时吓得三魂去了七魄。江总督一向性子耿直,指不定会犯浑说出什么激怒陛下的话来。哪像他姐姐那般,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肠子。想到那位,常喜不免又心生怨怼。
殿内,年轻官员身着藏蓝色织着锦鸡补子的官服,双膝跪地,脊背直挺。方从御案上砸下来的瓷盏四分五裂,碎片悉数散落在他面前。鎏金博山炉焚着龙涎香,袅袅生烟,模糊了御案之后的帝王面容。陈续宗脊背靠回到冰凉椅座上,缓缓开口:“朕对你太失望了。匪患余孽掠我子民,伤我士兵,致多少百姓深陷水深火热之中。你身为一方封疆大吏,不思如何斩草除根,满心满眼只想着你姐姐。”江渝艰难开口:“姐姐至今生死未卜,微臣连自己的姐姐都保护不好,还谈何保护旁人。”
陈续宗怒极生笑,从御座上推案起身:“想来是朕太过宠任于你,让你如今忘了自己是谁,要做什么。”
三本奏折被他信手抽出,逐一扔在跪地之人面前。“河南旱灾、山东凌汛、辽东边患……若是每个地方大员都如你一般,因私废公,子民当如何?国家当如何?你想过没有?”江渝低头看着面前的奏折,没有言语。
“你不能如此,朕亦不能。朕是皇帝,身上肩负着责任。便是你姐姐今日死在朕的面前,朕也要照常处理政务,不会因她受到任何影响,更无暇为她掉一滴泪。”
江渝脊背僵直,视线所及,只能看见明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