袍角上张牙舞爪的金龙模样。九五之尊,至高无上,代表着无人胆敢僭越半分的皇权。面对着陛下,他突然便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陛下您实在太无情了,他想。无论如何,那也是为您生育过子嗣的女人啊。明白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徒劳,江渝俯下身,艰难吐字:“陛下教训的是。微臣有负圣恩,请您责罚。”
陈续宗垂着视线,压低了眉眼俯视他,半响方收回眼神,沉声:“罚你半年俸禄。再有下回,朕断不轻饶。”江渝叩首谢恩。
眼见那紧阖的朱红殿门终于打了开来,宫人入了殿,小心捡拾起地上散落的瓷盏碎片,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大殿上唯有朱笔御批的沙沙声不断响起。
常喜匆匆步入大殿,攥着信纸的手心都在发颤。他走到御案前,压着呼吸禀道:“陛下,城陵矶的信,方才送到了。沈大人说是…夫人的尸首找到了。”
朱笔在奏折上方陡然停住,一团浓墨沿着笔尖落了下来,很快染污了原本整洁干净的奏折。
“你说什么?”
常喜心头一颤,愈发将头垂得低下,呼吸也放轻:“沈大人找见了夫人的尸首。那…尸首的衣裙同夫人当日所着别无二致,身量也是一模一样的。至于旁的,许……许是在水中泡得久了,都已瞧不出模样了。”大殿死寂无音,唯有强抑的呼吸声从上方隐约传来,越来越重。常喜下意识地紧了呼吸。
“运回京城。”
许是等待的时间太久,陡然听得这四字,常喜还愣怔了好一会儿。意识到是陛下的吩咐,他忙醒过神来,小心应下。一经得了令,城陵矶到京城这一路官员不敢有分毫马虎,快马加鞭将棺椁送抵了京城。
棺椁是夜里送到皇宫来的,常喜也是在夜里陪同主子去看那尸首的。凛风又起,晃动的琉璃灯无声照亮通往偏殿的宫道。前方那道脚步声格外沉闷、森肃。宫人们趋步匆匆跟在其后,无不噤若寒蝉。殿门吱呀一声开了,常喜打了个手势,便有宫人上前打开棺椁。陈续宗定定看着,扫视过每一寸、每一处位置。身量的确是像的。青绿色的裙裾,亦是她当日所着衣裙,便连当日裙裾被荆棘刮坏的位置,也是一模一样的。
这些细节,他都记得。那日过后,分毫不曾忘。常喜呆愣看着,突然见主子转身大步离去,忙回过神来,趋步跟上。他跟着主子回了金銮殿,以为主子会下令命城陵矶的兵士回京,亦或是吩咐安葬等事宜。
可是,都没有。
他只是伏案批阅着奏折。
金銮殿翻阅折子的声响一直持续到了子正时牌。突然听得一道重重搁笔的声响,常喜吓得一激灵。待稍缓过些神来,他适时开口,询问主子的意思:“陛下,既不必再寻了,城陵矶……陈续宗如常的提笔濡墨,笔落纸上,头也未抬:“那尸首不是她。”常喜刹那惊住。
御座那人再度重搁了笔,靠在雕刻龙首的椅背沉沉阖目。他也是方才陡然想起,当初她诞下宝华,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一一如果我死了,你会待她好吗?
他忍不住将死这一字反复琢磨。忽地意识到,拼尽全力活着的人如何会当真置自己于死地。她要做的,分明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为了离开他,不惜以命相搏。
江葭,真了不起啊。
他越想,便越是想切齿冷笑。
常喜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心翼翼地又问了句:“陛下,当真还要继续找吗?”
陈续宗指叩扶手:
“她一定还活着。便是死,她也得葬入皇陵。”便是死,他也断断不会放手。
“传令给沈文元,加派人手,继续找。找不到人,你让他提头来见朕。”常喜隐隐觉得陛下有些疯魔了,却不敢多嘴,只得掩着惊惧退下。往后数日,城陵矶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传回京城。眼见陛下一日较一日勤政,眼底的乌青也一日重过一日。常喜觉得,陛下疯魔得愈发厉害了。
听他再度下令搬来一摞奏折时,常喜咬牙跪地,痛哭流涕:“陛下,那日您也见着了,夫人她就是不幸殁了啊。您如何便不信呢。再这般熬下去,您身子是吃不消的啊,保重龙体……”
话未尽,陡然听得头顶一声沉喝:“滚。”常喜匍匐战栗跪于地上,突然见那倒映在地砖上的威仪身影极明显地晃了晃,忙抬了眼。
“陛下!”
见那锦帕上呕出来的是血,他大惊失色,急唤:“传太医!快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