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第75章
陈续宗醒来的第一句吩咐便是摆驾去寿康宫。常喜紧随大步前行的主子,小跑也跟不上,在他身后哭劝道:“陛下,太医方才说过的,您正是近来心绪郁结,宵衣旺食,这才导致血不归心。若是不好好将养龙体……”
“你要抗旨?”
常喜吓得后背刷的淌下冷汗,当即噤了声,几乎是心胆俱裂地跟上他步子。陈续宗大步从殿里出来,上了明黄色的御撵。圣驾所过之处,宫人无不退避至宫道两侧,匍匐跪迎。
寿康宫的小黄门见了,连滚带爬跑入殿内,两股战战向太皇太后通禀:“圣上来了!”
话音刚落,殿门已经被人粗鲁推开。陡然扑面射来的刺目金光中,威仪挺拔的身影在一行人簇拥下阔步而来。
那人寒邃目光扫了眼,正在向心腹宫女哭诉苦楚的太皇太后脑中当即嗡了声,脸色骇变。
“出去。”
宫人们不敢违令,一阵慈窣声后,皆悄声退下。相较先前那道声响,殿门紧阖时的开合声格外的轻。
太皇太后面色刷的一下白了,惊恐万状地抬头看他:“你要做什么?”陈续宗不紧不慢走向暖榻,撩袍坐下,敛着眸,无甚表情地慢拨扳指:“当真不明白朕今日为何而来?”
太皇太后灰白的嘴唇止不住地发颤。
“……不明白。”
陈续宗随手掷了一锦匣,掀眼皮看过去,黑沉双眸愈发深不见底,“这明示够不够。”
太皇太后不可置信地盯视着面前物件,面如土色。“她同定王妃之间有往来,朕不是不知晓。可这般的谋算,亦或者说是交易,以定王妃的头脑,根本就想不出来。背后想法子的只能是你。朕今日只好来一趟寿康宫。现在,你明白了吗?”
太皇太后浑身打了个寒颤,不知是不愿说还是不敢说,长久地没有开口。至此,陈续宗耐心已然告罄。
“常喜!”
猛然听见殿内传来的喝声,常喜忙躬身穿过匍匐跪了一地的宫人,心底惶惶直跳地步入殿内。
“传令下去,把汉王提入诏狱……”
“我说!我都说!"太皇太后惊惧抬头,声音颤抖尖锐。陈续宗寸寸收回目光,侧目看她。
“她现下在何处?”
太皇太后委顿于地,面色灰败:“给她的路引是往东南方向,去九江府。”“谁接应她?”
………义安寨的人。”
陈续宗闭了闭眼,强抑怒意与杀机,继续问道:“朕再问你,你们不会无缘无故帮她,她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太皇太后早已心悸如死,闻言苦笑了声:“陛下连锦匣都找见了,还不知晓匣中装的是先帝留给定王的遗诏么。”
殿内气压沉过两息,突然响起一声切齿低笑。好得很。当真是好得很。她帮助定王,实无异于站在他的对立面,也是站在了孩子的对立面。
她有没有想过被她狠心抛弃的孩子?又有没有一瞬想过他?她离开得那般果决,想来是一瞬,也完全没有过罢!
滔天怒意霎时在他的胸臆间横冲直撞、四处流窜,难以名状又无处发泄。太皇太后看着他面上急遽变化的情绪,惊疑不定。见他抬步意欲离去,她忙狼狈膝行上前,唤了他一声:“…绍璋。”面前身影似是微不可察地僵了瞬,没有回头。太皇太后看着袍摆上的团龙云纹,一时五味杂陈。曾经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已成了乾纲独断的帝王。她需要向他仰望、向他跪拜、甚至向他苦苦哀求以换取生存的机会。
她心里如何不苦啊。
太皇太后低垂下头,艰涩开口:“汉王是我幼子,亦是你母亲的手足……我不奢求你赦免他,只求你看在你皇外祖的面上,饶他不死。”大抵是面前人沉默太久,沉抑嗓音传至耳畔时,她几度以为自己听错了。“汉王是你的孩子,我母亲就不是吗?她自幼养在你膝下,也唤你一声母后。”
太皇太后的手心突然止不住地发颤。
“弘泰十八年,你漠然旁观先帝逼死我母亲,便应想到今时今日。看在你抚育了母亲的份上,留你一命,已是格外开恩。至于旁的,你不要妄想。”太皇太后僵硬着移开目光,眼睁睁看他拂开了自己的手。愣怔片刻,她突然又哭又笑,状似疯癫:“永安她不该死吗?哪个帝王能容忍拥兵自重的长公主存在啊?何况永安不止野心心勃勃,她还狂悖无道,行为波荡!你父亲名义上是英国公,实际上是谁,怕是连永安自己都不清楚罢!”与她的歇斯底里形成鲜明对比,面前人始终无动于衷,平静听她说完了才调转脚步,缓缓走到她面前,驻足。
“太皇太后怕是许久没有同汉王团聚了罢?”原本还在狠毒咒骂的人听他突然问起自己的事来,止了话音,脸色刹那精彩。
与她的激动显著不同的是,一旁跪伏在地的常喜早已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半响,太皇太后强自压下心中翻涌情绪,故作镇定地问道:“你可以让我见他?″
陈续宗颔首:“朕会让你们母子二人团聚。”说罢便在她兀自欣喜的目光中踏出了寿康宫。“他二人毕竞都是宗室,送他们下去的时候,记得,体面些。”跟着主子离去的常喜,突然听得他声音不起一丝波澜的吩咐,无端打了个寒颤,开口应下:“奴才省得。”
“寻人一事不可耽搁,你即刻就派人去九江府找,"陈续宗头也不回地朝殿外走去,一面走,一面丢下吩咐,“另,太皇太后说的话不见得是真话,其他地方也要找。这些时日,着各省督抚、州县有司,严加稽查治下往来人等。凡是形迹可疑、来历不明者,即刻盘诘拿问,奏陈御前。”常喜心头一凛,一一应下。
六月的泗城府仿佛被雨水浸透了一般,湿漉漉的绿,漫山遍野。江葭一直望着窗外,天与云与山与水皆倒映在她眸色中。这处远离京城,海阔天空,她很喜欢。
当初离开京城时,定王妃给她的路引是去九江府。她并不完全信任对方。城陵矶那处的变故更是让她陡然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