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的漏声穿透九重宫门,李从嘉的重瞳倒映着玉阶下翻涌的朱紫浪潮。
太子冕冠的十二旒垂珠轻撞,将群臣的面孔割裂成模糊的色块——绯袍的冯延巳像团将熄的炭火,紫袍的陈觉似凝血的箭疮,青袍的徐铉则是冰层下游弋的鱼。
过往只是以皇子的身份对待,如今登堂入殿倒是带给了他们一些别样的感受。
一旁的冯廷巳若有所思的看着,心中也是嘀咕怎么在短短数日之间这位六皇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李从嘉当然是注意到了他的这些个小动作,心中也是不恼,毕竟以后有机会给他穿小鞋。
这般体验,倒是让他联想到了竞选校级干部时其他友人对他投来的“和善”的目光。
这份恭迎倒也没有持续太久。
话里话外都是在暗示徐铉啊。
在朝为官首要当然是给宰相面子。
更不用说冯党把持的光政院,去年仅修缮宫观就耗去茶税半数。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啊!
冯廷巳眼皮子一跳,莫非这李煜也知道他背地里做的勾当?
“冯相理政多年,茶税征收自有深意。“
冯廷巳一时无语,看着面前为他真挚发言的李煜,竟然是找不到半分反驳点。
话音未落,李从嘉的重瞳便是瞪了他一眼:“减税三成,江淮防务便要裁撤五营军费。“
李从嘉如今的身份是当朝太子,做事自然不能太过于片面。
李从嘉想要再提点徐铉几句,但也想着这在朝堂之上,控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当下便强忍下了心中的躁动。
枢密院是管理军国要政的最高国务机构之一,枢密使的权力则是与宰相相当。
这位新太子究竟意欲何为。
冯廷巳茫然的皱紧眉头,没有半分得胜的喜悦。
龙椅上的李璟将众生百态收入眼底,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
李从嘉是这样想的么?当然不是!
这才是他在殿前,假意拥护冯廷巳的缘故。
不是不做,而是时机尚未到来。
怎么说也是二十来岁的壮志青年,心性自然比不得稚嫩的幼童。
如他所料,陈觉突然出列,鱼袋金线扫过徐铉的笏板。
“吴越水师犯境,请调润州营移防采石矶。“他手中呈贡的江防图被李从嘉看得分明。
陈觉意识不到李煜的动机,索性转移话题,将太子麾下的润州营垫了起来。
李从嘉露出一副忧国忧民的神色,倒是带着指教的意味在询问这位枢密院的大臣。
李璟倒是微微侧身,用手捂着有些发疼的胸部(李璟有肺疾),余光则是时刻注意着陈觉的面色变化。
陈觉知道事情糊弄不过去,干脆看向一旁的冯廷巳,糊弄的说道:“太子殿下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冯相。”
若是陈觉找个其他什么借口,说不定还能糊弄过去。只是这事一旦扯上了冯廷巳,性质就变化了许多。
更何况还是统率群臣的宰相。
难怪他能当上宰相,这就事论事的态度陈觉估计一辈子也学不会。
见火候差不多得了,他当即接过了冯的话茬:“儿臣自然是相信陈老的话,只不过儿臣孤初承大统,如新舟行浪,难免颠簸。”
满殿朱紫屏息,这位新上位的太子殿下,估计不好打交道啊……
“儿臣即太子之位,承九庙之灵,承先帝之遗烈。今江淮波荡,四境未靖,诸卿皆社稷肱骨,当思勠力同心,共纾国难。
他振袖而起,冕旒玉藻铿然作响:“若使农桑得复,仓廪得实,甲胄得缮,则大厦虽倾可扶,狂澜既倒能挽。诸君其勉之,勿令我作《黍离》之叹!”
此后余生,既是李从嘉,也做词人李煜。
退朝时,韩熙载的竹笏突然坠地。
一时间有些惘然,又有一些澎湃。
李从嘉忽然唤住他,指尖点着弹劾冯党的奏疏,“听闻你上月作《止戈赋》,可有下卷?“
他确在赋中暗讽冯延巳穷兵黩武,但文稿早焚于香炉。
“公若不弃,不知可愿移步澄心堂,共赏宣州新贡的堂纸?”李从嘉挤出微笑,拱手说道。
注释:
②:南唐光政院掌财政,《景定建康志》载“岁修宫观费逾百万缗“。(卷九)
另补充:《后汉书·光武帝纪》载云台二十八将辅佐中兴。
④韩熙载(902年—970年8月31日),字叔言,北海人(今山东青州)。五代十国南唐名臣、文学家。
风流儒雅,远近式瞻。向使检以法度,加以慎重,则古之贤相,无以过也。俸禄既厚,赏赐常优。忘怀取适,不事生计。身殁之日,四壁萧然。衣衾槥椟,皆从恩赐。———《南唐书》
以上短暂补充与介绍人物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