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上凝着的霜簌簌而落,宛若破碎的水晶,“少师可知,我清音不过是出身低贱的蒲柳之质,区区一介庶女,能嫁入永昌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已是祖坟冒青烟的天大幸事,怎敢奢望更多?”“徐清音!"话未说完,江辞突然伸手攥住她的手腕,掌心心滚烫的温度,透过纱衣,直直刺入她的肌理,“你当真要守着永昌伯府那潭死水,任由寒症在阴湿的后宅里,把自己折磨成痼疾?”
“少师今日这番话,清音只当从未听过。”清音用力抽回手,从袖中取出孔家玉佩,霜色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扫过江辞未及收回的指尖,“下月初八的婚期已定,还请少师代呈太子殿下,赏脸来吃杯喜酒。”
“若我说不允呢?”
江辞的话尾刚出口,就被呼啸的风雪瞬间卷走,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远处忽而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宦官尖细的嗓音刺破雪幕:“江大人!”
一个身着葵花团领衫的宦官骑着马匆匆赶来,手中甩着拂尘,横插在两人中间。金丝鏖尾扫过清音鬓边的珠花,力道虽轻,却生生将两人隔开了几尺距离“太子爷寻您商议祭天仪程呢,您倒好,在这儿赏起红梅来了。“太监眯着眼,上上下下打量着清音素白的面庞,“这位可是徐司丞家的千金?瞧着倒真和传闻中一样明艳动人。”
“王公公慎言。"江辞侧身,不动声色地挡住太监窥探的视线,“徐姑娘是镇国公府请的贵客。”
“是是是,太子殿下候您多时了!"老内侍脸上堆着笑,那笑容宛若一张揉皱的宣纸,满是褶子,“这冰天雪地的,徐姑娘也快回马车罢。”江辞转身,大氅烈烈扬起,雪尘纷纷扬扬洒落。清音的目光下意识追去,一眼便瞧见他腰间那枚崭新的羊脂玉环,在雪光的映照下温润生辉。与之相比,两年前她亲手编就的缨络早已黯淡失色,如今系在上面的明黄丝绦更是刺目,犹如一道强光扎进她的眼底,叫人心尖发疼。老宦官手擎宫灯,在前面不紧不慢地为江辞引路,琉璃灯罩里,烛火随风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那影子的端头,恰好停在清音绣鞋前几寸之处,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生生阻隔着什么,让她觉得好似永远也跨不过去。“姑娘。"丹蔻见她发呆,忙伸手替她拢了拢风毛领口,轻声催促,“咱得赶紧去寻江姑娘了,别误了时辰。”
清音回过神来,俯身拾起掉落在地的暖炉,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雪地里有一点莹蓝闪烁。她心头一动,弯腰捡起一看,竞是个避寒香囊,凑近一嗅,边缘还萦绕着江辞袖口那熟悉的沉香气息。
她伸出手指探入香囊,触到一张微硬的纸笺,犹豫片刻,她将其取出,展开一看,竞是她曾经用来治疗咳疾的药方。纸张早已泛黄,江辞的字迹却苍劲有力,那上头写着:“苏子五钱,白芥子二钱……“目光缓缓下移,停留在“当归"二字上,那墨迹晕开了些许,像是有人带着无尽的执念,在这两个字上反复摩挲了不知多少回。就在这时,官道上传来一阵激昂嘹亮的号角声,悠长而震撼。清音抬眼望去,只见冬狩队伍宛如一条银甲长龙,浩浩荡荡地朝着骊山奔涌而去,所到之处,惊起林间大片寒鸦,遮天蔽日,好不壮观。她下意识地将药方紧紧按在心口,思绪也随之飘回江辞离别那日。彼时,他神色落寞,却字字坚定地对她说:“世间百草皆有解,唯情字无药可医。”
“姑娘,快瞧!"丹蔻的惊呼声猛地将她拉回现实。清音转身,循声望去,只见太子车驾上,九旒冕随着车身的晃动而微微摇摆,江辞正抬脚登车,那临上车前回望的一眼,目光穿透层层雪雾,仿若带着千钧之力,直直撞进她的心底。
这一幕,恰似那年江宁渡口,江辞乘坐的孤舟渐行渐远,唯余那盏孤高的桅灯在江雾中若隐若现,彼时的怅惘与此刻的酸涩交织在一起,让她的眼眶忍不住微微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