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带着银幕前的观众都一同陷入沉思。
所有人都深切记得影片开头,老三是怎么鼓励静秋“实事求是”地用自己的笔触画出正常的白色山楂。
为什么现在又愿意相信山楂确实可以开出红色了?
银幕上的画面有一秒不到的停顿,却给了很多人重重一锤。
张一谋在此处安排老三这句从“实事求是”到“渴望奇迹”的心理转变,是极其剧烈而哀伤的。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山楂树开白才是自然规律,但现在,得知病情的他内心深处理性地接受着“凋零”(白),情感上却无比抗拒,渴望看到一个不同的结局,一个象征生命、活力、突破常规的红色奇迹。
这朵想象中或政治宣传里的“红”,不再是谎言,而成为了他潜意识里对生存、对与静秋未来可能性的最后一点渺茫希望。
他想“看”到这朵红,就如同想看到自己生命的奇迹,看到病魔并非不可战胜。
因为他舍不得眼前的女孩。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简单无比的台词,极大地强化了人物的悲剧感,也预兆了结局的必然,同时以一种极端矛盾又感人至深的方式,再次诠释了影片所追求的“史上最纯净的爱情”主题——
这份纯净,即使在面临生命消逝的巨大阴影时,依然闪耀着对美好和希望的不屈向往。
静秋穿着她那件标志性的、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看到红布的瞬间,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涟漪。
“会不会太艳了?”
“不艳!你穿好看。”他的目光胶着在她脸上,带着希冀,也带着对她长久压抑青春光彩的怜惜。
“你不要老穿蓝色的,跟别人一样。”
小刘标志性的梨涡盛满了爱意,她像是被红布的温度烫到,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你说好看就行……”
片刻,才补了一句实用主义的安排,声音恢复了点活力:“我让魏红帮我做,她家有缝纫机。”
老三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脸上漾开温暖的笑意,又马不停蹄地带她来到照相馆。
机会可贵,余下的时间不多了,他要把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完。
静秋亦不多问,两人并排端坐在长条木凳上,身体僵硬得像两尊木头人,中间隔着一条刻意的“三八线”。
他们的表情都绷得紧紧的,眼神直视前方空洞处,似乎直视镜头本身就会带来某种危险。
照相师傅从蒙着黑布的木匣子相机后探出头来,操着职业化的口吻指挥:“男同志向女同志靠近点儿!”
老三像是得到许可,身体缓慢地、极其谨慎地往静秋那边挪动了一寸,清晰地感受到了肩膀相贴传来的热力。
“再近!”
老三深吸一口气,像在执行重大任务,又大幅度地挪了一下,轻轻贴上了静秋僵硬的胳膊,几乎能感觉到她布料下微凉的皮肤和绷紧的肌肉。
距离算是合格,但照相师傅对他们的表情犹自不满意: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是无产阶级的革命友谊嘛!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照相机“咔嚓咔嚓”地响。
一张正常的照片后,框内两个衣着朴素、表情僵硬的年轻人商量了一句,翻了个共同白眼!
大师傅“诶诶诶”的惊奇声响起,老三率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静秋看到他笑,紧绷的神经彻底松弛,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露出了影片中罕见的、毫无负担的明媚笑容。
两人前仰后合,笑声在空荡荡的照相馆里回荡,暂时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和时代的压抑,只剩青春心弦在那一刻的轻松共振。
这笑容纯净得不染尘埃,仿佛苦难永不会降临。
观众们又享受又痛苦地看着这些甜蜜,多么想影片在这一刻定格、完结。
镜头淡出,转场至夜幕降临,高叶饰演的高护士无奈地带着静秋来到宿舍。
老三看到同房的病友用着一个底部有红色山楂树的脸盆,兴奋地去楼底小卖部也买了一个回来。
画外音中轻快的脚步声渐近,停在门外略作迟疑。
静秋的身体微微一颤,像是瞬间被注入了活力,她几乎是弹跳起来,迅速拧灭了电灯开关。
她蜷缩在床上,昏暗中隐约可见她微微急促的呼吸和闪烁不定的眼眸。
即便做了把自己彻底给了他的准备,但这个年代的女孩又哪里能泰然处之。
路宽饰演的老三出现在门口,轮廓被走廊的余光拉得修长,显得有些犹豫。
他怀中抱着一个崭新的搪瓷脸盆,盆底那个用红线勾勒的山楂树图案在微弱光线下若隐若现。
“你睡吧,”老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低沉而温柔,带着抚慰的力量,“我就这样陪着你。”
他反手轻轻带上房门,黑暗重新聚拢,隔绝了外界。
静秋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少女特有的固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娇憨:“我不要你这样陪着我,我要你也躺上来。”
老三的身影在床边迟疑地动了动。
沉默在黑暗中流淌了几秒,静秋能清晰听到他压抑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
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比刚才更轻,却蕴含了沉重如山的承诺:“不了,我就这么看着你,看你一辈子。”
这句在特殊语境下近乎诀别的誓言,被他用最简单真挚的语气说出来,在黑暗的空间里激荡出无声的回响。
影厅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吸鼻子和抽泣声,银幕上的刘伊妃在沉默后还是坚定地发声了:
“你……你躺在我身边吧!”这句话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说完便向里挪了挪,面向墙面。
黑暗中传来衣服摩擦声,鞋子落地的轻响。
静秋虽闭着眼,随即便感受到合衣的老三躺在了身边。
和她一样。
少女不知道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