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困在笼中的野兽,是继续留在笼子里,还是挣扎逃脱,一时半刻,难以抉择。
他需要时间,厘清思绪之余,再决定是否放下。
真真正正地放下。
姬嫣然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捂着嘴离开房间。
景衍担心她的身子,下意识追了上去。
定在拐角处,光照进窗户,两抹人影依偎交叠。
迎着光,景衍立时三刻看不清,等眼睛适应了再看,姬嫣然正趴在玄衣侍卫的肩头哭泣,侍卫遮面,露出凌厉的眉眼。
大约是感受到异样的目光,容逸侧目,冷不伶仃与景衍视线交汇。
景衍看见容逸,眉头微蹙。
他不喜此人离姬嫣然太近。
容逸遮面,进宫赴宴也好,南山春蒐也好,皆不适合出面,省得冲撞东祁天子。
他一直留在驿馆里,等姬嫣然回来。
景衍对此人感到不舒服,直觉告诉他容逸很危险,且又是姬嫣然的近身侍卫,对外场合不能见人,可对内,他与姬嫣然寸步不离。
姬嫣然于景衍是通往权力的垫脚石,但同时也是他的妻子,身边一直跟着一个男人,景衍心堵得不甚畅快。
针对这一点,左相夫人和宝姥私下一而再再而三保证过,容逸绝无二心,他算不上男人,与姬嫣然之间清清白白。
景衍放了心,但每每看到容逸,总是不舒服。
如果说女人最懂女人,那么男人最能看清男人。
容逸之于景衍,像面镜子,照出他阴暗的一面;在此人面前,景衍像个唱戏的丑角,道貌岸然的嘴脸无处遁形。
对面轻而易举看清景衍的谎言,但从不揭穿,眼神交汇时,景衍总能读懂他沉默下的独白。
容逸忠诚于姬嫣然,但景衍却并不忠于自己的妻子。
所以,才对此人感到不甚舒适。
曾想过找个由头随意打发他,奈何姬嫣然对其深信不疑,加之她怀孕在身,景衍遂放弃了这个念头。
迎光注视许久,交叠的人影针扎在心头,景衍嘴唇蠕动,终是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半途遇见左相夫人,他不痛不痒打了声招呼,将自己关进书房。
左相夫人对景衍莫名而来的冷淡不明所以,可当看见紧紧相依的容逸和姬嫣然时,霎时了然于胸。
心里嗤笑了番。
男子的嫉妒心,来得莫名其妙又啼笑皆非。
景衍可以怀念相思,在意相思,三番五次当着姬嫣然的面看着明月公主,不曾体会姬嫣然目睹他的失神该是怎样的心情。
可身份一旦调换,哪怕姬嫣然与容逸间清清白白,仅仅作为主子和奴仆间走得过近,景衍的不悦油然而生,他默认姬嫣然只属于他,忠于他,却从不思考自己是否对妻子忠诚。
甚至觉得娶四个妻子理所应当,而反之,每一个妻子,都应当以他为中心,并绝对忠诚。
果然呐,哪怕是景衍,百姓口中公认的贤明王子,也摆脱不了身为西凌男子铭刻在骨子里的自尊。
思及此,左相夫人清了清嗓音,唤道:“嫣然。”
两人闻声分开,姬嫣然看见母亲,泪如泉涌。
“阿母。”
左相夫人拥着女儿回房,一路上,姬嫣然哭声未止。
容逸默默跟在后面,亲眼看着母女俩进屋,停下,守在门前。
“为什么,我究竟哪里不好,殿下却连一句实话都不肯告诉我。”姬嫣然进屋后开始哭诉,“我以真心待殿下,他却并非如此,难道成为夫妻,终究要走上这条路吗?”
顿了片刻,姬嫣然悲中生痛,痛中含愤,兀自哽咽着:“为什么阿父就不是这样?阿父自始至终真心为我着想,我以为殿下也是这样的人。”
她含泪看着母亲,希望能从对方口中得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左相夫人淡哂,满脸平静:“你觉得你阿父好,概因他是你的父亲。作为妻子,我从来没有感受过你阿父的真心。你阿父待我好,可在我眼里,微不足道。”
姬嫣然瞠目结舌,恍惚听到心破裂的声音。
阿父和阿母琴瑟和谐,姬嫣然从小看到大,深深记在心里。
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能从母亲的口中听到这样的回答。
瞬间,姬嫣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追求渴望的信仰分崩离析。
她难以理解地哭喊:“既然如此,为什么阿母当初说服我嫁与殿下?当初我知道殿下非一心一意待我,阿父劝我莫要计较,坦然放下,阿母何尝不是?”
“因为阿母知道殿下不会始乱终弃,有着一个男人应有的担当。至少殿下信守承诺,答应给予姬氏一族的荣耀,答应予你的尊贵,地位,一样不会少。”
左相夫人冷静又惭愧地告诉女儿,“只要你能安然无恙,安稳地坐在王子妃的位置上,为殿下诞育麟儿。假以时日,殿下登基,你便是王后,你的孩儿便是储君,至高无上的荣耀早晚在你手里。我的小宝,等你有了这些,何惧将来。”
“我不要!我不想要这些!”姬嫣然嘶吼,“我只求殿下一心一意待我,为什么你们要逼我追求不喜欢的东西。”
“你必须要!你是西凌贵女,从出生那一刻起,未来的丈夫必然出身西凌贵族,但也因此,他身为贵族男子,必然会娶四个妻子。嫣然,这是你摆脱不了的命运,现在殿下身边只有你,将来呢?你现在便忍不住,等将来殿下娶了其他三个妻子,你该如何自处?”
姬嫣然泪如雨下。
沉默良久,她喃喃念着:“阿母,我心里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