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们第一次离开长辈、离开庇护风雨的宗门独自行走江湖,才知世道艰苦。
又行两日,进了荆州府地界,此地似乎未受到战火的影响,看着倒也和乐安宁。
几人并未进城,只在城外稍作歇息,便打算一口气直去夷陵。只是行至半途,乌云便已压顶,狂风开始呼啸,好似要下暴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几人只得快马加鞭。然而还没出一里地,豆大的雨滴便噼里啪啦砸了下来。马儿跑起来都有些打滑,大伙便下了马,暂且围在一棵大树下,两人三伞撑了起来。
惊雨看着轰轰扯雷的雨幕,担忧道:“树下避雨容易遭雷劈,要不找个地儿避避雨?”
崔子烈举目张望,回道:“这荒郊野岭的哪里有可避雨的地……”话音还未落,前方道路尽头出来一行抬着草席的百姓,他们穿着破烂,有的袖子都没了,露着胳膊,有的脚下都没双草鞋,一双双赤脚踩在地上,神情麻木地走着。
崔子曦抬高了伞檐,奇怪道:“他们抬的是什么呀?好几担呢,也不晓得打把伞………
奚容芷定定看着,道:“应当是尸体。”
“!!“崔子曦吓了一跳,“你可别瞎说!”“奚容姑娘说得不错。“赵云寄下巴抬了抬,“你们看中间那张草席。”众人随着他的话看过去,随着人群走动间,隐约露出草席下瘦骨嶙峋的苍白手臂。
崔子烈忙要去遮霜降的眼,但见她眉目清冷不似吓到,伸出的手尴尬地转到崔子曦眼上。
“哎呀!"崔子曦一把抓下他的手丢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几人安静地看着一行人抬着草席,自暴雨间越走越远,奚容芷正要收回视线,忽地往不远处一棵矮树下看去。
隔着雨幕,她看得不太清,但也看见了一道戴着斗笠的黑色身影立在树下,注视着那一行人。
她压了压眉间,这又是什么人?
一行村民抬着草席过去后,那人一压斗笠,跟在了队伍后面。霜降正要走上前,侧方又走出来一对相互搀扶的老人,应当是一对夫妇,两人鬓间白发横生,暴雨打在他们身上,背驼得都快要沉到地面上了。奚容芷看得不忍,接过霜降手里的伞,霜降便转到惊雨伞下,而奚容芷冒着大雨上前去为老夫妇遮雨。
“大爷大娘,你们这身体可再淋不得雨了。”噼里啪啦淋在赵老汉头顶、脊背的雨滴被挡去,他抬首看了眼,麻木的神情微微动容,抬起枯木般的手指往前指了指。声音苍老嘶哑:“再有一里地便到家了,这点小雨,无碍,无碍……“说着,扶着身侧的老伴继续往前走去。
有屋子可避雨!
崔子曦眼睛一亮,举着雨伞上前,崔子烈被淋了个透顶,忙躲到惊雨伞下,便听妹妹脆生生道:“大爷大娘,我们能否到你家去避个雨呀?”赵大娘听到这道清脆的嗓音,不由得抬起头看去,见是个俏生生的小姑娘,眼眶一热,喃喃伸手道:“女儿,女儿……“老婆子!“赵老汉忙一把拉住她的手,但赵大娘子还是固执地朝着崔子曦伸手,“女儿啊……”
崔子曦一愣,见老人家实在可怜,便也伸手让她握住,“大娘?”赵大娘笑起来,歪着头仔仔细细地瞧着她,神情恢复了正常,只喃喃道:“真像……”
赵老汉眸间滑过一丝伤痛,定睛一看,见是一群跟他孩子一般年岁的年轻人,且各个手里都拿着刀剑弯弓,尤其近前的小姑娘,还当真像极了那早逝的女J儿。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你们要去避雨啊?”说着伸手扶住老伴,老伴拉着崔子曦,声音苍老:“那便走吧,家去避雨。”
后方几人对视一眼,牵马的牵马,撑伞的撑伞,随着老夫妇一起回了村子。便是暴雨如注,几人也都看清了村里的破败--几间泥墙茅草屋、几块庄稼稀疏的土地,一条进村道路杂草丛生。
惊雨看得唏嘘不已,他早前还道初见阿芷的那个院子破烂,谁知这世间还有比那更破败、荒凉的地方。
赵老汉家只有两间茅草屋,院子外围连个栅栏都没有,只用干树枝随意围了围,院门也没有,院子地泥水飞溅,空荡荡的无一物。一行人躲进茅草屋里,拍着打身上的雨水,看向屋外的阴沉天气。赵云寄看着雨幕叹气:“也不知道会下到何时?”“晚间便会停咯。“赵老汉提着茶壶过来,招呼着几人在屋内唯一一张老旧木桌前坐下,“各位少侠便在老夫家中稍歇片刻。”“那便叨扰大爷了。”
几人道过谢,纷纷坐下。
赵云寄则探头去看屋檐下栓马的惊雨和崔子烈。二人栓好马,拍打着雨珠躲进了屋中。
“各位少侠喝些热茶,去去寒气。“赵老汉将茶水倒好,一一端给他们。喝茶的并非是茶杯,而是豁了一个口子的陶碗,到最后的崔子烈竞都无碗可用,还是取了家里打水用的葫芦瓢来盛水。茶也并非是真茶,而是山间野苏子芽晒干而成。这样一番招待,倒叫年轻人们心心生不忍,惊雨更是出声询问:“老人家,家里只你们老两口么?”
崔子曦更关注方才那行人,“大爷大娘,方才他们是去做什么呀?”听得这些话,赵老汉提着茶壶的手颤颤巍巍,一时竞说不出话来。“唉……“赵大娘唉声叹气,驼着背缓慢过来,奚容芷忙起身让座,大娘说:“你坐你坐……”
奚容芷将她拉过来坐下,往后退去,惊雨见状赶忙起身,将木凳子搬给奚容芷,自己则站在她身后,抬手压住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手便也顺带放在她削瘦的肩上了。
奚容芷仰头看他一眼,抬手拍了拍少年的手,惊雨目视前方装作不知,也不放下来。
听得赵老汉苍老的声音传来:“方才他们啊,是去为自家孩子收尸的…”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崔子曦按耐不住,惊道:“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啊?”这什么地方?这么恐怖的么?
“这还是少的哈……“赵老汉沉声摇头,“多的时候,从那矿场里丢出来的十几二十都不在话下。”
“嘶一一”众人心口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