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秀儿婶子说姜大夫今日来了村里替她娘看了病,一路打听这位姜大夫的去向,终于在稻田里寻到了她。
姜芾拎起鞋根,“是我,怎么了?”
妇人喜极而泣,“太好了,我还以为您回去了呢,姜大夫,您快救救我好友燕娘吧,她、她难产,她快不行了!”
这妇人显然是吓坏了,声音都在发颤。
她手上牵着的孩子衣裳破旧,脸蛋上都是泪痕,放声大哭:“大夫,救救我娘吧,快去救救我娘。”
“好,好。"姜芾一听便知刻不容缓,连臂上的禅膊都来不及取,匆匆去树下拿药箱,“快带我去。”
凌晏池还未走远,见一位牵着孩子的妇人来找姜芾,再一看,姜芾背着药箱匆匆跟她们走了。
他处理完王家与赵家的案子,本打算下山了,可见那妇人与孩子都在哭,姜芾也行色匆匆,竞情不自禁调转脚步,默默跟上。燕娘家是一处开着半扇门的小院子,院中杂乱无章,鸡飞狗跳。窗内传出一声比一声低的女子痛吟声,断断续续像是泄了气的球。头发花白的老妇若无其事地坐在院中摘菜,见来了一伙人,捧着簸箕起来,嘴里没好气:“牛二他媳妇,你又带着人来我家做什么?”牛二媳妇便是方才去找姜芾的妇人,名唤绿妍。她的故友燕娘到了月份,上晌那会儿就发动了,可孩子生了许久都没生下来,燕娘的丈夫与婆婆却关起门来,莫说大夫了,就连接生的稳婆都没请。她要闯进去看,却被那母子俩赶了出来。
她听着燕娘快不行了,才匆匆忙忙去找大夫。她瞪着燕娘这个黑心肝的婆婆,“你快让开,我请了大夫来救燕娘的命。”老妇一听说是大夫,横手一拦,说什么也不让人进去:“什么大夫,我可没请什么大夫来,我儿媳生产不需要大夫,快快出去!”姜芾指着房中,疾言厉色:“都这样了,还不需要大夫?再拖延可是要出人命的,你放心,我不收你们的钱。”
她见过许多清贫人家为了省钱,家中妇人难产也不请大夫,最后白白拖死两条人命,到那时就后悔莫及了。
燕娘的女儿抓住老妇的手:“奶奶,您让大夫进去救救我娘吧,求您了奶奶。”
老妇不喜这个孙女。
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媳嫁过来这么多年,生了三个女儿,送走了两个,留了这一个替家里干活。
她看见孙女就来气,狠狠掐了一把她的脸:“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还不滚去喂鸡?你娘在给你生弟弟,你带着大夫闯进来,你娘就生不了弟弟了,你听到没有?!”
什么叫大夫闯进来就生不了儿子?
姜芾为这番荒唐言语深感震惊。
窗子里已经传不出喊声了,只能听见一两声微弱的呼吸。“让开。“她胳膊生出了力,一把推开那老妇,孤身闯了进去。“你不能进去,不能进去啊!"老妇声嘶力竭,却被绿妍在后头死死拽住。姜芾推开那扇半掩着的房门。
床上躺着位面如白纸,满头大汗的女子,身下的血已经顺着床单与被褥滴滴答答流到地上。
男子端着一只碗走向她:“燕娘,这符纸可是我托人从鉴镜大真人的弟子那求来的,放水里融了喝下去准能生儿子,你听话,再喝一碗,我们的儿子就能生下来了。”
燕娘眼角不断有泪水滑落,眼珠涣散无神,唇瓣像干枯的花,“阿郎,喝了一碗,还是没用,我、我好痛,你去请个大夫来救救我吧。阿郎,我好痛啊…“大夫有什么用!“男子摁住她的头,“你前几胎不就找了大夫来?结果生的都是赔钱货!这符纸水据说灵的很,你再坚持一下,又不是没生过孩子。”他欲直接将那碗符纸水灌给妻子喝。
“你这婆娘可别浪费我的钱,赶紧喝了。”姜芾眼中冒火,上前夺过碗,往地下一摔,瓷片飞溅,褐黄的符纸碎片粘黏在一处。
她盯着那男人,恨不得割下他的肉:“猪狗不如的混账东西,留给你自己快死的时候喝吧!”
“符纸,我的符纸,我的符纸。“男人碎碎念叨,丝毫不顾床上奄奄一息在为他生育的妻子,竞蹲下.身去拢那团碎纸。他见姜芾肩上背着药箱,知道她是大夫,气急败坏朝她扑来:“你来多管闲事做什么,我又没请大夫,给我滚出去!”姜芾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好在她力气大,反手扣住男人的手,将他往门外推。
男人一个趣趄摔倒在地,起身拍门,门从里头被紧紧门上了。姜芾看燕娘的情形,如同一把锥子敲在心头,手心冷汗涔涔。屋里都是血腥气,床脚的血都已凝固。
燕娘已经耽误太久了。
以至于她取针灸包时,第一次手微微发抖。这次不同于她之前看过的所有难产之症,她觉得有一股阴冷的气息在昏暗的房中飘荡,渐渐窜上她的脊骨。
当务之急,要先止血。
她在穴位上下了两针,血却像如柱的水流,还在流……燕娘双眼朦胧,感受不到腹部的痛意,一口气只进不出:“大夫,我、我怕是不成了,别…你别费心了。”
“我能救你的,燕娘,我能救你的。"姜芾握着她冰凉的手,不曾察觉自己鼻尖滑落一滴汗。
燕娘意识恍惚,泪珠如同断线,“我又见不到这个孩子了,我、我从前那两个孩子,生下来就被婆婆送了人,我到处去找也找不到……可我都没见过她们一眼阿……我都不知道她们现在是什么样子,长得有多高了……她仿佛听见小女儿在窗外哭:“珠儿很懂事的,因为我,婆婆不喜欢她,我死了以后,不知道婆婆会不会对她好一点。”姜芾眼眶一涩,衣裳上都是血。
她不知道为何,她毕生所学的医术,在燕娘身上起不到任何作用。燕娘的语气还是越来越弱,血越流越多。
窗外的天也越来越暗。
到底要怎么办?
她哭了,眼珠滴在被褥上。
她觉得自己根本就不配被人叫一声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