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坐,谈笑间,说的都是翻天覆地的大事。
章和才干不出众,性情也优柔寡断,只是很崇拜兄长,因而做了那场论道的陪客。
白适安为文士魁首,魏渺、徐越明紧随其后。武有江露华、李枢。最格格不入的,大概是两个养在深闺的世家女郎一一顾拂弦,郭询。
昭惠笑问郭询,从小书读不了几行,净喜欢扮漂亮的阿询怎的也来了?莫非是追着咱们中的哪一位来的?
郭询当年只十七八岁,自恃万种风情,貌美得独步天下,成日挂在嘴上的,便是要嫁一位最顶天立地的英雄。
她不回话,只是霞光扑面,眼睛悄悄瞥向一个方向。她究竞在看谁,作为陪客的章和知道,席上所有人都知道。独刚回来的江露华懵懵懂懂,四处探头:“谁啊?到底谁啊?”白适安忍着笑,悄悄对她道:“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江露华读过书,知道此句暗喻群山阻隔,以至东南遥不可及。东南角坐着的,正是太师李溢独子,将要去东北戍边的李枢。世家贵公子从军的不多,至多也就是左右骁卫,如李枢这般远赴边疆的更少。
江露华恍然大悟,立刻笑郭询:“原来你喜欢将军!”郭询被揭破心事,窘得不行,追着打她,怒道:我喜欢你个女将军!我看上你江露华了!你来不来郭家当女婿?
江露华四处乱窜,躲在顾拂弦身后,郭询本不好意思打拂弦,但拳头挥都挥出去了,一时竟收不回来。好在昭惠眼疾手快,凌空截下,挡在顾拂弦身前,给郭询额头敲了一记。
郭询捂着额头,气呼呼坐到章和旁边,大骂:“你哥心眼太黑了,偏心拂弦!我早晚要报复他!”
章和有点怵她,唯唯诺诺给她斟了盏茶。
一转眼半甲子,当年席上死的死、散的散,大慈恩寺仍然巍峨,山风依旧送来清香,只是故人不在,旧情难圆。
圣人最后为自己斟一盏茶,看着茶水凉透,方长叹一声,对青泥道:“走吧,回宫。”
夜深,望春台幽静得只余风声。
白雪亭恍恍惚惚,看见杨谈大步流星朝她走过来,微俯下身对她道:“你堂妹的事情也许有救,我方才去了端……”她耳边嗡嗡响,脑子累得转不动,不太想听任何人讲话,截断他话头道:“文霜的事已经解决了,圣人亲口给她和李同晖赐婚,她不用嫁傅滔,你我都不必操心了。至于旁的,我现在很累,不想听,你也早些安置吧。”她说完就走了,留下杨谈一个人站在中庭。他将剩下那些话咽回去,恢复寻常神色,嘱咐一旁的宫莲:“进去瞧瞧她,她脸色不大好,可能受了委屈。但也不要多和她说话,让她一个人静一静,过半个时辰送一盏甜酪,应该就好了。”
宫莲犹豫问:“少爷……您不进去陪少夫人吗?”杨谈摇头:“她不想见我,算了吧。”
宫莲无声叹气,往里屋方向走过去。
她还没走两步,就被杨谈叫住。
簪缨世家贵公子,素来都是骄矜的,杨谈是其中最顶尖的那一位,自有他的傲气在。
但眼下,少爷垂着眼睛,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月下,落寞无处遁形。“她要是哭了,你来告诉我。”
白雪亭没哭。
她只是真的很累,梳洗完后躺在床上,脸上仍有灼烧的痛感,眼睛很酸,太阳穴也泛酸,眉骨一跳一跳的疼。
她很快有了困意,只是睡得很浅,辗转不安,梦中时而是大雪密林,时而是泼天火光。
直到那汹涌的火凝成一道殷红的血河,她才惶然不安地想起,李惜文是不是快临盆了?
子夜,望春台灯火依次亮起,惊醒宿在凝思阁的杨谈。他披衣走过来,见宫莲急匆匆,便问她:“出什么事了?”
宫莲低头答道:“东宫特地给少夫人递来消息,太子妃娘娘发动了。”杨谈心尖一紧,“这么快?不是说还有一月多吗?”宫莲暗叹,正是因为发动得太早,生得不顺利,所以东宫才纡尊降贵,请了太子妃娘娘的姊妹好友陪伴在侧。一是为了安太子妃的心,二是以防万一。从来妇人生产如鬼门关,要是这一关太子妃过不去,好歹能让她见亲人最后一面。
宫莲往内院瞧了一眼,垂眸道:“少夫人才睡下没多久,婢子也不知该不该叫醒她…
她不知晓李惜文与白雪亭的情谊,杨谈却知道,此刻哪怕白雪亭累得起不来床,抬也要把她抬去李惜文面前的。
他推门,撩开床帐,白雪亭还睡着,秀丽的眉毛蹙起,像是睡得不安稳。杨谈轻轻拍她,柔声唤:“阿翩?”
白雪亭一叫就醒了,缓缓坐起来,青丝如瀑散在肩头。天渐渐凉下来,夜里容易受风,杨谈为她披上外衫,轻声道:“太子妃早产,东宫传信来,请你去陪陪她。”
白雪亭原本还困着,听见“太子妃"三个字顿时一激灵,直望向杨谈:“早产?只是早产吗?东宫的人还说了别的吗?”“情况如何还不知道。“杨谈温声道,捞过床头的木梳和发带,迅速为她挽了个潦草的发髻,又道:“车备下了,我和你一起去。”白雪亭刚做了噩梦,醒来发现成真,正是心神不宁的时候,顾不得和杨谈纠缠,匆匆与他一道上车往东宫去。
慌忙之中她靠杨谈靠得很近,下意识自言自语,厌倦慈恩寺烟熏火燎的人,此刻倒是念起菩萨保佑来。
杨谈看在眼里,她的急躁,她的忧心,她有太久没流露出脆弱的神色。他心口酸得厉害,按着肩将人揽了过来,温声哄:“太医都在,李惜文吉人天相,会没事的。”
东宫彻夜点灯,仆婢来来往往,隔着一扇门,白雪亭都能闻到浓烈的血气。她急得不行,提裙生生往里闯,在内殿门前撞见来回徘徊的太子,太子见她来了眼前一亮,忙道:“雪亭表妹!你快进去瞧瞧,三个时辰了,惜文还没生下来,孩子若有好歹,我真是要急死了!”不等他们说完,趁着仆妇出来换水的间歇,白雪亭不顾阻拦进了产房。李惜文满头大汗,脸色白得吓人,叫声细弱,一听就是没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