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不久前,有些场景依然历历在目。季姁眨了眨眼,同往常一般,蓦地松开了秋千的绳索,随着秋千的惯性朝前一扑,正正好落入那白衣身影的怀中。
沈祛机稳稳地托着她,她咯咯一笑,抬手摸了摸他头上的白玉莲冠,又把玩了一下他随风漂浮的发带,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临走之前,季姁把编写成册的《灵土本草集注》放在了屋中的暗格之内,在其上施了法术,若她神魂散去,此书便能流传于世。而后,两人便一道去了鸣鹤楼,点了招牌的黄酒酱鸭。方兰莘许久未见季姁,当然要拉着她聊上许久,见她身旁站了一位气度不凡,引人注目的美男子,且待她显然非同寻常,免不了要问。“敢问这位公子是你什么人?”
“兰姨,你这是明知故问。"季姁无奈道。就见方兰莘一拍她的手,笑道:“怎么,好歹兰姨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连问问都不许啦?”
沈祛机不疾不徐地行礼,淡声道:
“晚生姓沈,单名一个潋字,拖至今日才来叨扰拜访,实为晚生之过,还望兰姨勿怪。”
方兰莘睨了他一眼,抬手瞧了瞧指甲上的蔻丹,头也没抬地问道:“小沈,你是何方人士?现在在做什么营生?”“晚生乃阿姁的师兄,修习剑道,自小便入玄门,并无来处。”“诶哟,会武,那倒是能护得住我们姁儿。“方兰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很想挑挑刺,但是沈祛机无论是从外表还是言行举止都十分具有欺骗性,风度和礼数更是挑不出半分毛病,加之长得实在是君子模样,哪怕是最古板的老学究也说不出什么来,是以她欲言又止了半响,只好故作高深地点头。季姁只得无可奈何地站在一边,以为这就到此结束了,谁料沈祛机冷不丁地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袱,双手奉给方兰莘。后者不明所以地接过,手便被坠得一沉,还未待打开查看,就听他道:
“时间仓促,未来得及准备,一点薄礼,还望兰姨笑纳。”季姁和方兰莘闻言,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季姁是真的没想到,她来鸣鹤楼算得上临时起意,他是从哪儿准备的这些东西?
方兰莘则打开了那个包裹,纵使她见多识广,还是倒吸一口凉气。包裹看着简单,里面的东西却是分门别类,琳琅满目,除了银票和元宝,还有各式稀有的鲜花种子,有的来自西域各国,有的则来自仙界。除此之外还有几块上好的霞云罗,一整盒的首饰,仙界的灵石,和一块白玉算盘等等,简直让人看花了眼。
他的确很会挑东西,哪怕和方兰莘素未谋面,不曾了解,但是还真送到了她的心坎上。这下子任凭后者刚才还如何下定决心要鸡蛋里挑骨头,这么一来全都抛之脑后了。
方兰莘几乎憋不住笑,忙把季姁往沈祛机身边一推,笑眯眯道:“打从小沈一进门,兰姨就看得出,这是个好孩子,和姁儿甚为相配,乃是天造地设的姻缘。”
季姁嘴角抽了抽,心道兰姨你方才明明还不是这样的。但是方兰莘可顾不上变脸太快,忙收好包裹,推开门走到栏杆边,朝楼下催促道:
“去问问厨房,菜都好了没有?”
季姁这才挪到沈祛机身边,咬牙切齿道:
“沈郎君很会收买人心啊。”
沈祛机从容如旧,闻言莞尔,淡声道:
“阿姁过奖。”
两人在鸣鹤楼吃完饭,同方兰莘告别之后,便径直来到了城外的问道山。纵使已然大致知晓季宁川的身份,季姁和沈祛机还是恭恭敬敬地跪在墓前,给他上了一炷香。
她什么也没说,望着那墓碑瞧了许久,沈祛机则上前,摆好了一应供品,点燃香烛,最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此后,再不回头。
之后两人便再次来到孟州,同希夷庙中的空玄会面,畅谈一番,即使后者仍不知他二人身份,但几次交集下来,显然也已经成了朋友。沈祛机和季姁拜扫他,若人间到时起乱,需得由他率领希夷庙之众,加以应对,这对空玄来说本就是应尽职责,忙不迭地一一应下。
明月高悬,照得古今同。
“这一杯,我敬空玄道长,必定得问大道,青云直上。”禅房内,季姁以茶代酒,付之一笑。
“多谢季姑娘,那空玄就敬二位,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三人谈天说地,月华顺着窗棂倾泻而下,隐隐可见星斗在天,这一方天地中,是难得的安宁自在。
梦亦妄生颠倒想,何如明月自由人?
此夜过后,季姁和沈祛机二人隐了身形,悄悄前往柳杨坡。此时是秋收刚过,家家稻禾满仓,门口依然挂着花灯,然再无灵气流动,唯有花纹惟妙惟肖。
村民们的脸上都洋溢着或满足或幸福的神情,即便是疲惫和愤怒,也是生动的,终于不是往日的死气沉沉。
季姁发自内心地为他们高兴,虽然她心中再清楚不过,他们并没有忘,但新的生活总会使得旧日的沉重日趋减轻,可称来日。这里的槐安庙也被重新供奉起来,焕然一新,沈祛机四处打量了一番,在他们走后,村民已经来过,且香火不断。
季姁也好奇地四处瞧,视线掠过门口的大花灯,眼睛一亮。“大师兄,你看!”
沈祛机闻声望去,不由得一怔。
那花灯上画着四个人,长身鹤立的白衣男子,恣睢不羁的银衣少年,着雪青衣裙的明媚少女,和气度凌厉的红衣女子,惟妙惟肖,哪怕是没画清面容,对他们而言也极容易辨认。
他和季姁相视一笑。
终于,二人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柳杨坡,朝西行去,前往他们的目的地一一
昆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