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不解释。他厌弃这个词语。
即便和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待久了,头脑依旧冷漠而清醒。
这就造成了他与韩恋晨最直接的隔阂——他是杀手,解释于他没有意义。他见惯了生死和血腥,可以视若无睹,漠然置之。可他忘了韩恋晨和他不一样。
稚嫩,敏感,情绪直来直去,对这个世界仍抱有一点点期待。
韩恋晨还没成熟到可以对着开膛破肚鲜血淋漓的尸体无动于衷。
但这不是温辰睿决定消去她记忆的唯一原因。
当晚推开何晓家门时,他很快从一地狼藉中辨认出肃清行动特有的标志。
血泊旁的记号,预示着行动后5小时里会有内部的人来清理现场。
何晓竟然被列入了肃清行动的名单。
温辰睿无暇细想原因。
不管是因为什么,韩恋晨不能再卷入其中,白白变成牺牲品。
他不知道韩恋晨看见了多少,是否目睹何晓一家被自己人所杀——肃清行动的背后是调查局和七剑。
他把小姑娘从何晓的尸体边抱起来的时候,手都是抖的,直到确认她只是因为受到刺激失去意识,并未受伤,身上的血迹是被何晓沾上的,才平静下来。
下一秒悔意涌上心头。
他不该让她独自上楼,他应该跟着她一起上来的。
此时啪嗒一声,他循声望去,有东西从小姑娘的腰间滑出来,掉在地上。
他捡起那把脱了鞘的匕首,看见了刀面的羽纹,末梢带着卷草式的弯钩。
何晓一家被灭口的时间大概是晚间八点。
——八点的时候他们在干什么?
温辰睿散步送韩恋晨回家,路上韩恋晨的手机响了几秒便戛然而止,她拿出来查看,发现来电显示是何晓。回拨过去,对面却无人接听。
韩恋晨猜想对方按错了键,又有点放心不下,温辰睿便陪着她往何晓家里的方向走。走到何晓所在的小区时,看到何晓家客厅的灯亮着,韩恋晨才松了口气。
她停在原地久久望着楼上,眼里充满犹豫。
温辰睿与何晓交情很浅,亦不知道何晓和韩恋晨之间有过什么事,没有开口询问。过了一会儿,韩恋晨说想上去看看,言语间似乎想起还有件事要跟对方说。温辰睿点头,说自己在楼下等她。
何晓家住在四楼,他听见楼梯道的脚步声一紧一慢地往上,逐渐变弱。此时刚好八点半。
他接了通电话。
之后韩恋晨一直没有下来。
过了快半小时,温辰睿再次抬头望了望何晓家的窗口,灯依旧亮着,屋内似乎很安静。
他顺着楼梯走上四楼,蓦然发现防盗门虚掩着,没有关死。
一切已经发生。
“因为是调查局和七剑默许的事,所以根本不会立案,也不会有人发现,就算发现了也不会怀疑,更没法证实,对吧?”难怪警署和情报阁都不知情,“可楚景笙的人既能发现异常,说明被修改的应该只是我一个人的记忆,你应该也没有那么大能力修改整个世界的。”
韩恋晨的态度超出了温辰睿的预料。
她没有哭闹,也不激动,精神也不似事发当晚那般脆弱失常。
几乎没了情绪。
温辰睿看她这副模样,反而生出不安。
韩恋晨猜得没错,他很少使用这个能力。修改或篡夺记忆在家族历史记载里是一道禁术,一次仅限施加于一人身上,成功率对半,且作为惩罚,每使用一次会对施术之人造成反噬,轻者损耗功力,重者损耗心神寿命。
父亲生前因工作原因,曾经研究过如何延长咒术期限并减轻反噬,后来他也一直在父亲研究的基础上不断进行尝试。
韩恋晨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失败案例。
同时也是第一个能逆向察觉咒术的人。
韩恋晨并不了解这些,她盯着温辰睿:“你用的什么方法?现在还能不能恢复?”
“重构记忆的方法和删除同理,皆需以血为媒,以幻为境,潜入脑中。”
水汽凝结在杯沿,彻底冷却。
韩恋晨静默片刻,低下头缓缓说:“那你把删掉的那部分记忆还给我吧。”
语气平常到仿佛只是在讨论“晚饭吃了什么”。
温辰睿怔了怔,又听她道:“我记得她跟我说了什么的。”
她发现何晓的时候,何晓还没断气。
何晓想跟她说话。
“她没有说话。”
温辰睿已经看过那段记忆。
“她有,”她坚持,“我要自己听。”
小姑娘突然抬起头,温辰睿看见她的眼眶盈满了泪,只是没掉下来。
她发出自嘲的冷笑:“你说得对。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太弱,又胆小,连自己的爸爸为什么会死都弄不明白,又有什么精力和资格去关心别人的爸爸妈妈为什么会死。”
他的心脏抽疼。
“你说我救不了她,我便不救她,但我要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她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温辰睿不再劝阻,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来,带到庭院里。
桑树的枝叶在月光下摇曳,树影随风拂动。
不知为何,今夜的风并不那么冷。
她被那人牵着,很短的一段路却仿佛走了很久很久,眼见着树下橘色的灯盏明晃晃地闪着,如同烛火一般。
她听见他在说话,有些模糊。
那人再转身面向她时,双眸已然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