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洛阳(七)
难得见她这么开心,抱着狸猫跳起来对着外面无声喊“阿婆。”李正己定睛一看,街边的游商摊前的确站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妪,右手还牵着一个扎总角的小童。
外面人声嘈杂,徐直都没有出声,那老妪耳朵却动了动,她脚步一顿,恍惚中意识有人在喊她,茶肆有三层,二楼也好高噢,她在日光下看了半天,看到老眼昏花,终于迟钝地笑了笑,感慨一声“阿直啊。”徐直把猫猫塞到李正己怀里,一蹦三跳地跑下楼梯,李正己一边追她一边在后面喊“哎,娘娘,你不要一看到另外一位老妇,就忘记了臣呀,”“跑慢点,等一等臣,臣也是老人嘛,”
他小声嘟囔:“这样多危险,陛下看到会责备的。”她已经站到阳光下面了,那老妪一手牵小童,一手牵她,难掩喜色地把她拽到路边的槐树下,那是一棵很老的槐树,在洛阳的主干道上存在了应该有上百年份了,它根枝盘曲,风貌亭亭,就连叶子的颜色都要显得比周围其他树木更深绿呢,炎阳穿过它,会不由自主变得萎靡,变得柔和,阿婆就借着这温柔交错的光线,惊喜地上下打量她。
阿婆“哎呀”一声,感慨地说:“阿直,你比阿婆在茶陵见到你的时候好多了,好像胖了一点,人也变漂亮了,阿回呢?阿回一定当官了吧,他是不是跟你穿得一样好?这里的人呐,都是非富即贵的,总之比茶陵富裕多了,穿上绫罗组缎,你们是不是更般配了呢?”
徐直想了想,要怎么回答她,阿回是当官了,而且还是三品官,陛下帮阿爺翻案以后,追封他爵位,赐周国公,由阿回承继,大唐把南诏使者放还,他们回去以后,陛下似乎有意缓和跟南诏的关系,阿回就被封为礼部尚书。他们这辈子,恐怕不太可能了,不过这结果也不算太坏,至少阿回还好好活着,虽然他被留在长安,自己以后想想办法,总还有机会能看到他,想到此处,她伤感之余不免多了一丝欣慰,略有苦涩地点了点头,她拉起阿婆的手,在她手上比划:“是的,阿回做官了,还是很大的官噢。”阿婆是真心为他们感到高兴,她咂舌不停,连连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看着他就会,”
“哎呀,他一定很忙吧?怎么不跟你一起来?”这么想着,她的眼睛就开始四下看一看,期待能在哪一处看到徐回的身影,却注意到街上的人怎么突然变少了,街巷边,林林总总走过来几队禁卫兵,近处还有一位抱着猫穿绯色官袍的宫人,阿婆简直吓了一跳,她差点以为自己得罪什么人了,诧异地看了眼孙子,孙子鼓动着胖胖的腮帮子,一点也不怕生地正在专心大口吃油炸肉丸子。
徐直早就习惯这样的出行了,以至于她没看出来阿婆的分心,她正因看到阿婆想起往事而伤怀,心心绪低落地垂首,又拉起她的手写“他,他太忙了,现在就算是我,总也见不到他,”
“我记着那时候茶陵来了强盗,我们离开的时候都惦记着阿婆,阿黄也被强盗杀掉了,家也没了,我们只好一起出来,”阿婆尽管识一些字,但是也不尽然能领悟她传递的语言,她惊讶地看着她,震惊地问“阿直,你怎么了?”
徐直回头看了看李正己,李正己上前两步,代替她回答“我家娘子疾病未愈,不便开口说话。”
阿婆似懂非懂,半信半疑,她艰难地对着阿婆露出微笑,急忙岔开话题,百感交集去轻触她的手,阿婆急忙把手摊开,她写了好几遍,阿婆总算明白,她在说“真好,幸好阿婆还好好的,我们还能再见到,”“我在洛阳遇见你,真是意外之喜。”
阿婆被她的思路引导,就不再追问,眼神重又落在眼前的景物上面,她站在那里跟她一样回忆了一会儿过往,但是对于年纪大的人来说,他们的回忆总是比年轻人要更漫长,也更深沉,而且回忆一点也不清晰,全部是模糊一片,有时候甚至以为自己的一生是一场错觉,要很长时间才能把自己的头脑从一生的荒设中抽离,总之徐直等了好久,阿婆才久梦乍还,她多情地抹了抹泪花,慨然叹曰:“是哎,是哎,”
“真是没想到……
她又看了一眼孙子,这才想起来要给阿直介绍,一看到孙子她又变成一个实实在在,活生生的人了,阿婆开心地说:“这是我的小孙子,”“我家阿郎在做盐商,太忙了,家里的仆人总也带不好,其实是新妇放心不下,她说天底下的孙子没有不喜欢跟祖母在一起的,阿郎就把我接来,”“新妇跟你一样,喜欢吃我做的饼,”
阿婆一提起家人,立马眉飞色舞起来,可见她对现在的生活一定很满意,她乐呵呵地说“阿直愿不愿意到我家,我再给你烙几张饼?”徐直单手扶着大腿,轻轻弯下腰,伸出修长有度的手指,在那个小童红扑扑的脸颊上碰了碰,掏出手帕帮他把嘴角留下的油和口水擦干净,他跟李乐言一样不怕生,看到好看的人来照顾自己就傲娇地往前面蹭。李正己在后面轻微咳嗽两声提醒,陛下说过胆敢接触陌生人,下次便不要出来了,更不用说胆敢跑到别人家里,他知道了马上就会大发雷霆。李泽最讨厌别人把他说的话当作耳旁风,这大概就是从小被追捧的矜傲吧,徐直想起来就有些头疼。
她复用手写,如实回答“家里有个很凶悍的郎君,没得到他的允许去别人家,回去会吃苦头。”
阿婆惊了一下,再三确认她那认命的模样,最终长叹一声。她就知道,同一个姓氏的姐弟,即便没有血缘那还是姐弟,一旦从那个小山村里走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想要结婚根本就不可能嘛,光天化日之下,人们都会很惊讶居然有这种悖德的事情。
连她当时看出他们之间的端倪,都有点吃惊呢,现在这样,其实也很符合常理,也许这才是正轨,不过,不过,“阿直怎么嫁了个这么凶的人?”“女孩子嫁郎君,不比找情人,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情人可以脾气差一点,哄哄也就罢了,随时可能一拍两散,郎君一定要找个脾气好的,不是阿回,总也要像阿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