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行宫(一)
洛阳在安史之乱之间,多次沦陷,又在安史之乱以后,多次被抢劫,皇城、宫城,以及附近郡县早已变得残破不堪,但是千年古都的名声,依旧吸引着很多人对它趋之若鹜。
上一次它在战争中如此抢手还是在南北朝时期,上一次它迎来转机的时间是北魏太和八年,孝文帝拓跋宏迁都洛阳,终结了北魏的平城时代,在这里开启了鲜卑族的大规模汉化改革,用民族融合定义了那一场跨越几百年的混乱。见证这场混乱的人常常感慨万千,不知是在叹息过去,还是在展望将来,最荒诞的一幕,应该是由一位从南朝来的汉人官员,在北朝的官场,对鲜卑拓跋部的迁都时代表达了一番叹惋,“悲平城,驱马入云中,阴山常晦雪,荒松无罢风。″。
现在这场混乱又降临在洛阳,它注定要见证各个民族的千疮百孔。洛阳正处于灾后重建时期,周围的藩镇莫不对它虎视眈眈,都以夺取它作为最终目标,唐朝实行两都制度,东都洛阳,西都长安,长安压制关中,洛阳坐镇关东,分别发挥着控制天下的政治功能和调控国家经济的作用。唐朝的盛世时代,期间的每一位皇帝都喜欢带着官员在两都之间游移,尤其是在唐高宗和武则天时期,这种风气致为明显,玄宗也来过几次,直到爆发安史之乱,西都的官员就再也没伴随陛下来过这里。一则是洛阳残破,没有吸引李唐宗室和长安的达官贵人们过来办公、参观的欲望。二则因洛阳经济凋敝,无法帮助长安转嫁长期作为首都的经济负担。如今李泽大张旗鼓地带着西京官员过来,就是为了震慑周围藩镇,刺激洛阳经济回还。洛阳的地位一稳固,就能荫庇江淮转输长安的漕运线,江淮百姓虽然几遭破产,但是那里的富人还是有很多。而且江淮受战乱波及较小,这两年屡获丰收,依然是当之无愧的天下财源。然而如今的江淮财富都掌握在江南的节度使手中,中间的转输还要靠沿途的节度使保驾护航,判乱事件时有发生,判军莫不对从江淮运往关中的财赋心怀觊觎,交通线总是被切断,运粮队伍经常中途返还或者改航,再加上节度使之间互相的利益往来,朝廷的税收会削减一半,供应官员薪俸已属勉强,供养军队更是杯水车薪。而现在大唐正在举国之力,攻打河北道判乱藩镇,淄青节度使在陛下来到东都洛阳以后,已经望风归附,俯首投降,卢龙节度使首鼠两端,成德和魏博依旧在负隅顽抗。
朝廷出台新的政策,向富人借贷,即“僦柜纳质”,其实就是明抢,向商人和富户征收高额赋税和强制借贷,以此养兵。但是对民间的平民百姓,则采取鼓励政策,重灾区连年减免赋税,支持边地垦荒,内地的耕牛、农耕器具和粮种由国家提供低息借贷,承认战乱中对不明财产的占有,肯定现有秩序,稳定赋税率,严格执行“两税法”,量出制入,依照各地经济发展水平的高低平摊。
在各个州县和道的主要城市,设置市场,分置市场监察官,放开民间交易。就连洛阳的主干道,都有特定的地方被划出来,租给行商和附近的居民,鼓励他们进行市场交易,刺激商业和城市活力。听说外面很热闹,徐直就想出来看看,正好李泽今天要来验收市场,东都留守和河南尹以及两京官员都要陪同,皇家禁卫军来回巡逻,他们所过之处,两边的高处建筑上,每隔十步埋伏着一名皇家射生将。在保证绝对安全的情况下,才勉强同意李正已跟着她出来闲逛。日仄时分,一切如常,只待下面的官员将调查情况写成卷宗呈送,他亲自来主要起一个警示的作用,提醒他们不可欺骗,不可怠慢,其实现在反而是他的闲暇时间,倒是下面的官员正忙得不可开交。李泽就想着既然她喜欢,不如过来陪着她逛逛?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喜欢的?他很讨厌人多的地方,人多的地方就是天底下最乌烟瘴气的地方,这不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吗?
他有点不情不愿地想,但是听一路上看着她的人报告,她好像也不是喜欢在洛阳的街上闲逛,她不吵不闹也不一惊一乍,只是隔一段时间找个视野开阔的酒楼茶肆之类的地方,朝着窗外观察一会儿。这倒也很符合她的性格,李泽在心里琢磨,依他对徐直的了解,她的确是一个很喜欢安静的人。
来闹市里寻安静,她是不是想做陶渊明??但是陶渊明可不会站在街上跟一个老妪讲天子的不好。总之李泽现在很不爽,他觉得自己的好心全部被她浇了个透心凉。徐直站在原地低头咬了咬唇,祈祷他什么也没听到,李正己已经默默退下了,李泽站在距离她五步远的地方,穿着简素的黑色圆领袍,妖颜若玉,俊美无双,路过的洛阳市民不知道这是他们的陛下,都被那张脸搞得很魔怔癫狂,尤其是那些妇人女郎,如果不是他黑着一张脸站在街中央,矜傲的气质逼人自惭形秽,阴郁的模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徐直毫不怀疑,她们手中的鲜花鲜果马上就会送到李泽手上。
即便如此,还有人看起来跃跃欲试呢。
李泽神情略有不耐,路人一跑而光。
徐直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她一紧张就开始轻轻攥衣袖的角,李泽忽略她的小动作,手指勾了勾她的下颌,让她抬头,徐直抬头看他,他正在笑,好似平静如常,徐直也对他很勉强地笑了一下。
李泽本来都打算此事作罢了,被她这一笑勾起了满腔恶意,他问她“三娘出来玩的开心吗?”
徐直想了想,点点头,“开心。”
李泽道“我不开心。”
徐直想到他很忙,她就抬起头,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她不需要张口表达口型,更不用在他手心写写画画,他就能明白她的意思,还熟谙那意思是真是假,几分认真,几分试探,中间有多少惶恐,里面有多少考量,这不仅因为他掌握人心,还因为她不会撒谎。
李泽居高临下地看她,她在说:“是不是很忙?”李泽眼底的深处浮现一丝蔑笑,他故意晾了她一会儿,她眼底的神采都快黯淡了,关切和疑惑来回切换,最后抵不过他的眼光又要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