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天。
黎明。
743厂的空气,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钢丝,颤抖着,紧绷着。
总装车间的灯光,已经燃烧了七百二十个小时,惨白的光线下,所有人都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幽魂,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身上裹着一层洗不掉的油污和铁屑。
但他们的眼睛,亮得吓人。
那是一种混杂着极度疲惫、疯狂和神圣希望的光。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车间中央。
那里,静静地矗立着一头钢铁巨兽。
它不再是那具空洞的骨架,而是被赋予了血肉、筋骨和心脏的完整形态。
低矮、宽阔、充满了倾斜装甲带来的侵略性。
复杂的扭杆悬挂系统,像蛰伏的猛兽收起的利爪。
它没有炮塔,车体上方只是一个用钢板临时封闭的平台。
它甚至还没有喷漆,车身上还留着各种焊接和打磨的痕迹,以及用白色粉笔画下的各种标记。
它很粗糙,像一件未完成的凶器。
但它,活了。
“最后检查。”
陈明的声音沙哑,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李卫国拿着一本厚厚的清单,他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连续几天几夜的高强度工作,神经已经到了极限。
“动力系统,油路、电路、冷却管路,全部复核完毕。”
“传动系统,变速箱、传动轴、驱动桥,连接扭矩符合标准。”
“悬挂系统,所有衬套、螺栓,全部二次紧固。”
“……”
当李卫国念完最后一个“合格”时,他整个人晃了一下,几乎要栽倒在地,被身旁的王大锤一把扶住。
“行了,老李,歇会儿吧。”王大锤的声音同样嘶哑,他拍了拍李卫国的肩膀,然后,目光投向了陈明。
整个车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陈明。
陈明走到那头钢铁巨兽前,伸出手,在那冰冷的、未经打磨的装甲上轻轻抚过。
他能感觉到,这层钢板之下,是无数人的心跳。
他拉开车体侧面的简易舱门,坐了进去。
“上车。”
陈明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他拉开简易的驾驶舱门,没有一丝犹豫地坐了进去。
驾驶舱里的一切都充满了临时的、粗糙的感觉,只有仪表盘和几个关键的操纵杆被安装到位。
他转动了那枚沉重的、黄铜制成的点火钥匙。
“嗡——”
车间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吼——!”
一声与之前在试验台上截然不同的、被车体共鸣放大了数倍的恐怖咆哮,从车体后部的动力舱里喷薄而出。
整个车间的地面都在剧烈震颤,铁皮的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这声音,不再是单纯的发动机轰鸣。
这是野兽的苏醒。
陈明挂上一档,左脚缓缓抬起离合。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金属啮合声,这头重达六吨的钢铁巨兽,车轮第一次,转动了。
它缓缓地,却又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碾压气势,驶出了总装车间,停在了工厂中央的空地上。
阳光照在它满是弹痕和焊缝的车体上,折射出一种残酷而又强大的光芒。
“成功了……”
赵兴国喃喃自语,他的声音沙哑,几乎微不可闻。
“第一步,成功了。”
“走!”陈明的声音从驾驶舱里传来,通过一个简易的通讯器,传到外面李卫国的手持喇叭里,带着电流的杂音。
“去后山!”
后山,那片被命名为“地狱赛道”的临时测试场,早已被推土机重新蹂躏过一遍。
坡度超过三十五度的陡坡,被工人们戏称为“绝望坡”。
一个深达两米,长达五米的巨大壕沟,横亘在路中央。
尽头,还有一个引来了山泉水的、深不见底的泥水坑。
“铁砧-1”停在了起点。
“第一项,爬坡测试。”陈明的声音通过喇叭传出。
李卫国和王大锤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陈明挂上特制的低速一档,那套经过孙教授和王浩反复优化的变速箱,将发动机的恐怖扭矩,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了车轮上。
他一脚油门踩下。
“吼——!”
巨兽咆哮。
没有丝毫的迟滞,没有车轮的打滑。那四条巨大的轮胎,像四只巨人的手,死死地抠进泥土里。车头猛地一昂,“铁砧-1”以一种近乎于垂直攀爬的姿态,冲向了那个“绝望坡”。
“上去了!上去了!”一个年轻的战士忍不住高喊。
在所有人震撼的目光中,“铁砧-1”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黑色犀牛,一步一步,坚定地,征服了那道陡坡。
“我的娘啊……”王大-锤看着这一幕,激动得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这劲儿!这才是咱们要的劲儿!”
没等众人欢呼,陈明已经驾驶着车辆,从坡顶另一侧冲下,径直冲向了那个巨大的壕沟。
“他要干什么?!”赵兴国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要硬闯过去!”孙教授的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车辆的悬挂。
车头,冲到了壕沟边缘。
前轮,悬空。
车体猛地向前一倾,以一个骇人的姿态,一头扎进了壕沟里!
“轰!”
一声巨响,车头狠狠地撞在了壕沟的另一侧陡壁上,激起漫天烟尘。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完了。
这么大的冲击,悬挂肯定断了。
然而,烟尘散去。
“铁砧-1”的车头,死死地抵在对面的陡壁上,车尾还留在壕沟的这一侧,整辆车像一座桥,横跨在壕沟之上。
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