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作战指挥室里,十几盏大功率灯泡依旧不知疲倦地亮着,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
七天。
整整七天七夜。
这里已经成了一个独立于时间之外的世界。
巨大的绘图桌上,那张凝聚了无数心血的“铁砧-1B”总图已经初具雏形。
它像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每一根线条都充满了力量,每一个标注都闪烁着智慧。
“这里,液压缸的固定螺栓,要用最高等级的合金钢,并且采用双螺母防松。”
林雪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长时间没有休息好的沙哑,但她的笔尖,依旧稳得像手术刀。
她正在对最后一张装配图进行细节标注。
坐在她对面的陈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计算尺。
他看着林雪那张略显苍白的小脸,看着她那双因为过度专注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还有那因为长时间握笔而微微有些颤抖的指尖。
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
“林雪。”
他开口,声音不大。
“嗯?”
林雪头也没抬,笔尖依旧在图纸上飞快地移动着,清秀的字迹精准地落在每一个需要标注的位置。
“还差最后一点了,马上就好。”
“图纸画不完,但人会倒下。”
陈明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伸出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轻轻按住了她握着笔的手。
林雪的手,微微一颤。
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解。
“陈总工?”
“现在,立刻,放下手里的所有工作。”
陈明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股总工程师特有的威严。
林雪的嘴唇动了动,想说“我没事”,想说“就差一点了”。
“这是命令。”
陈明重复了一遍。
林雪看着他那双认真的、不容商量的眼睛,最终还是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缓缓地,松开了手里的铅笔。
那支陪伴了她七天七夜的铅笔,滚落在图纸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可……可是图纸……”
“图纸明天还在,它跑不了。”
陈明拿起挂在墙上的一件干净外套,递给她。
“穿上,外面风大。”
“我们……要去哪?”林雪有些茫然地接过外套。
“出去走走。”
陈明拉开作战指挥室那扇沉重的门。
一股带着凉意的、清新的夜风,瞬间涌了进来,将室内那股沉闷浑浊的空气,冲散了几分。
“你再不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我怕你这朵厂花,就要被熏成腊肉了。”
林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七天来,她第一次笑得这么轻松。
她穿上外套,跟在陈明身后,走出了那间让她几乎忘了外面还有日月星辰的屋子。
厂区里,一片寂静。
没有了机器的轰鸣,没有了战士们嘹亮的号子,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锅炉房偶尔传来的几声闷响。
两人并肩走在空旷的小路上,脚步声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感觉……好不习惯。”
林雪深吸了一口带着青草香气的空气,感觉自己那根因为连续高强度工作而快要绷断的神经,终于得到了一丝舒缓。
“是啊。”陈明也难得地放松了下来,“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安静得有点吓人。”林雪偏过头,看着陈明的侧脸,在昏黄的路灯下,他的轮廓显得柔和了许多,“我总觉得,下一秒,赵厂长就会拿着大喇叭冲出来,喊着‘紧急集合’。”
陈明笑了笑。
“放心吧,今天晚上,就算何司令来了,我也让他先去食堂排队。”
两人都笑了起来。
沉默在夜色中蔓延,却不尴尬。
那是一种只有经历过共同奋战,才能拥有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陈明。”林雪轻声开口。
“嗯?”
“你……累吗?”她问。
陈明脚步一顿。
他看着远处那片黑黢黢的山峦,沉默了片刻。
累吗?
当然累。
身体上的疲惫还是其次,更累的,是心。
是那种背负着整个时代的秘密,独自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孤独感。
是那种明明知道正确的路在哪里,却要受限于这个时代的工业水平,不得不选择最笨拙、最曲折的绕行方案的无力感。
他脑海中的知识,像一片汪洋大海。
而他能用来承载这片大海的,却只是一艘随时可能漏水的小木船。
“还好。”
他最终还是没有把这些说出口,只是给出了一个轻描淡写的答案。
林雪停下脚步,她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
“你又说谎了。”
她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像两颗星辰。
“你每次说‘还好’,或者‘问题不大’的时候,其实就是问题最大的时候。”
陈明愣住了。
“你别忘了,你说的每一句话,画的每一张图,我都是第一个看到,第一个记录的。”
林雪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和更多的,难以言说的关心。
“我虽然不懂那些复杂的力学和材料学,但我能看懂你图纸上修改的痕迹。”
“每一次你推翻一个成熟的设计,每一次你选择一个更复杂、更难走的方案,我都知道,你一定又看到了我们所有人都没看到的问题。”
“你把所有的困难,都自己一个人扛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小锤,轻轻地,敲在了陈明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陈明看着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有人能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