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被强制“休假”的第一个周的清晨。
743厂的天,是灰色的。
太阳明明已经升起,但整个厂区却笼罩在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闷的低气压里。
机器依旧在轰鸣,战士们的口号依旧嘹亮,可所有人都觉得,厂里好像少了点什么。
少了主心骨。
少了那个无论多大的难题砸下来,都只会平静地说一句“问题不大”的年轻身影。
“作战指挥室”内,烟雾缭绕得像是失了火。
赵兴国召集了所有核心成员开会,可会议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除了此起彼伏的叹气声和撮烟的声音,没人说一句正经话。
那张属于陈明的,空荡荡的椅子,像一个黑洞,吞噬了所有的声音和信心。
“都哑巴了?”
赵兴国把手里的搪瓷茶缸重重地往桌上一墩,发出一声刺耳的闷响。
“怎么着?陈总工一不在,你们连话都不会说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火气。
“厂长,不是我们不说。”
李卫国掐灭了手里的第三个烟头,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指着桌上那几张最核心的图纸,脸上是一种近乎绝望的苦涩。
“是不知道该从哪儿说。”
“陈总工留下的这些东西,已经不是图纸了,这是……这是天书!”
他拿起那张“双层滚珠座圈”的加工图,像是在举着一块千斤重的铁锭。
“你们都看看这个!直径一米五,上下双层轨道,每一条轨道的平面度要求,都不能超过一根头发丝的十分之一!”
“陈总工给的方案是扇形加工,再拼接。可拼接之后的整体研磨呢?谁来磨?用什么磨?这比在豆腐上雕花还难!我们厂里所有的老师傅,有一个算一个,谁也没这个手艺!”
“还有这个!”
王大锤一巴掌拍在另一张“十字重型加强梁”的图纸上,那张厚实的木桌都在呻吟。
“整体铸造,局部淬火!”
他的嗓门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熊,充满了憋屈和狂躁。
“孙教授,您是专家,您给评评理!这么大的铸件,别说咱们厂,就是把整个第一机械工业部的熔炉都搬来,也未必能一次成功!”
“就算侥幸成功了,那个什么“高频感应淬火’,听都没听过!拿个铜管子通上电,就能把钢给烧红了?这跟街上耍把式的有什么区别?!”
王浩在一旁,也推了推自己那厚厚的眼镜,声音微弱地补充道:“还有通讯系统,陈总工设计的那个同轴电缆’,我们查遍了所有能找到的资料,连个影子都没有。那层金属屏蔽网要怎么编织,怎么保证绝缘,我们……我们完全没有头绪。”
一个又一个的难题,被摆在了桌面上。
每一个,都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雪山。
过去,他们习惯了。
无论多高的雪山,那个年轻人总能轻描淡写地,为他们指出一条谁也想不到的,通往山顶的捷径。可现在,那个带路的人,躺在了医院里。
他们这群“老兵”,第一次,感到了那种迷失在雪山里的,刺骨的寒冷和无力。
“要不……”
一个年轻的技术员,犹豫了半天,还是小声地开口了。
“要不,我们先把这些……太难的方案放一放?”
“用单层座圈,用焊接的加强梁,通讯系统也先用普通的电线……先把车造出来,等以后技术成熟了,再”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大锤一声怒吼给打断了。
“放你娘的屁!”
王大锤猛地站起身,铜铃般的眼睛瞪着那个技术员,那眼神,像是要活活把他给吞了。
“简化?回到老路上去?”
“陈总工是为什么躺下的?不就是为了把这些我们想都不敢想的东西给画出来吗?”
“我们现在把他辛辛苦苦画出来的东西,当成废纸一样扔了,我们他娘的还是人吗?!”
他吼得脖子上青筋暴起,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可吼完之后,他又颓然地坐了回去,双手插进自己那乱糟糟的头发里,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司……可这玩意儿,是真他娘的难啊……”
整个指挥室,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是啊。
难。
难到让人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希望。
就在这片绝望的死寂即将把所有人都吞噬时。
“啪!”
一声清脆的巨响。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去。
只见一直沉默不语的孙教授,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
他那只总是拿着书本和计算尺的、文弱的手,此刻正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手掌因为用力而涨得通红。“难?”
孙教授扶了扶自己的眼镜,镜片后的那双浑浊老眼里,此刻却燃烧着一团前所未有的,愤怒的火焰。“问你们,用45号碳钢做弹簧钢,难不难?”
“用几块破钢板叠在一起,去硬抗重机枪子弹,难不难?”
“用一台破磨床,去磨出精度堪比钟表的扭杆弹簧,难不难?!”
他一连三问,声音不大,却像三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李卫国和王大锤的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这些,在陈总工做出来之前,我们哪一个,不觉得是天方夜谭?不觉得是痴人说梦?”
孙教授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眼神,锐利得像一把手术刀。
“可我们最后,不都做出来了吗?”
“为什么?”
“不是因为我们有多大本事,也不是因为我们突然开了窍!”
“是因为陈总工,他从一开始,教给我们的,就不是一个具体的方案,一种具体的技术!”孙教授的声音,陡然拔高,振聋发聩。
“他教给我们的,是一种全新的,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