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设计师办公室”内,空气凝固得像深海五百米下的玄冰,压得人喘不过气。
钱院士和吴总工,这两位在各自领域里足以称得上是国之泰斗的男人,此刻却像两个刚刚输光了所有家当的赌徒,颓然地坐在那里,眼神里,只剩下一种被现实反复碾压后的,死灰般的绝望。
他们刚刚向陈明展示的,不是一个遇到困难的项目。
而是一份,已经被宣判了死刑的,技术判决书。
心脏有毒,骨头是脆的。
这九个字,像两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死死地压在“09”项目的身上,也压在了这间沉闷的办公室里。林雪站在陈明身后,她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在冒汗。她看着那几张画满了红色修改标记的图纸,看着地上那些被硬生生撕裂的,闪烁着死亡光泽的钢板碎片。她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名为“绝望”的,冰冷而粘稠的质感。
在743厂,无论多大的难题,王师傅的锤子,李师傅的卡尺,孙教授的算盘,总能找到一丝解决的希望。可在这里,她看到的,是一堵墙。
一堵由最基础的物理定律和工业壁垒筑成的,看不到顶,也绕不过去的,叹息之墙。
她下意识地看向陈明。
她看到,陈明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堆代表着失败的“废铜烂铁”,一言不发。他的脸上,没有众人预想中的震惊,更没有那种被难题吓倒的退缩。
他只是看着,那眼神,像一个最高明的外科医生,在手术前,冷静地,甚至可以说是冷酷地,审视着一具已经病入膏肓的躯体。
过了许久。
久到钱院士面前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水,都再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陈明才缓缓地,转过身。
他没有去看那两位已经心如死灰的专家,而是看向了周振邦。
“周司令。”
“说。”
“我想先问一个问题。”陈明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铁砧’项目,在立项之初,军区给我们的要求,是造一辆能拉着三吨货,在好路上跑的卡车。”
“后来,我们把它,造成了一辆能扛着六吨的重量,硬闯壕沟和乱石滩的,装甲突击车。”陈明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您说,我们算是完成了任务,还是……失败了?”
周振邦愣住了。
他没想到,陈明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他沉默了片刻,那双总是沉稳如深海的眼睛,第一次,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奇异的光。
“当然是……超额完成了任务。”
“好。”陈明点了点头,他转过身,目光扫过那两位同样因为他这个问题而陷入困惑的专家。“钱老,吴总工。”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小锤,精准地,敲在了两人那根已经快要绷断的神经上“我知道,你们这三年,过得比谁都苦。”
“我也知道,你们面对的,是比我们743厂要难上百倍,千倍的,真正的天堑。”
“但是,”陈明走到那堆被撕裂的钢板碎片前,他弯下腰,捡起了一块,那动作,像是在捡起一件珍贵的文物,而不是一堆失败的垃圾。
“我刚才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我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对自己的要求,就太高了?”
“太高了?”吴总工的眉头猛地一挑,那张总是像淬火失败的钢锭一样又冷又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愕然的表情。“陈总工,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造一艘能在深海里保家卫国的利剑,这个要求,还算高吗?!”
“高!”陈明的回答,斩钉截铁。
他举起手里的那块钢板碎片,看着吴总工,也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在743厂,我们最开始的目标,只是想用45号碳钢,去替代昂贵的弹簧钢。我们成功了。”“然后,我们想用几块破钢板,去叠出一身能扛住机枪子弹的盔甲。我们也成功了。”
“再然后,我们想让它跑得更快,能扛住更大的冲击,我们又捣鼓出了扭杆弹簧。”
陈明放下手里的碎片,声音变得无比清晰。
“我们的每一步,都是在解决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具体的问题。”
他看着钱院士和吴总工,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透出一股让人无法辩驳的,属于工程师的,极致的务实。
“可你们呢?”
“你们从一开始,就想造一艘能下潜五百米,能连续巡航九十天,能从大洋深处发起致命一击的,完美的,终极的战争机器。”
“你们想一步,就跨过别人用几十年,用无数次失败和血的教训,才走完的路。”
“你们想的,不是怎么走路。”
“你们想的,是怎么飞。”
陈明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剖开了“09”项目这五年来,那最深层,也最致命的,病灶。
不是技术不行。
不是专家不努力。
是战略上,犯了最致命的,好高骛远的错误。
钱院士和吴总工,都沉默了。
他们看着陈明,看着眼前这个比他们小了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他们第一次发现,自己那一身足以让整个国家都为之骄傲的知识和经验,在某种更宏观的,名为“工程方法论”的东西面前,显得那么的苍白和幼稚。
是啊。
他们一直在追赶,在模仿,。
可他们忘了。
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还是一片刚刚从焦土里重新长出嫩芽的,贫瘠的荒原。
“我承认,我不是核物理专家,也不是材料学专家。”陈明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就是个造车的。”
“我不知道怎么让反应堆的辐射变小,也不知道怎么让钢板在低温下不变脆。”
“但是,”他走到那张巨大的,画着核潜艇总图的图纸前,拿起一支铅笔。
“我知道,怎么把一个复杂到让人绝望的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