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句话，很轻。
轻得像羽毛，轻轻拂过水面。
可在这间被绝望和失败压得快要坍塌的办公室里，却掀起了足以颠覆一切的惊涛骇浪！
“我们先让它，学会最基本的，呼吸。”
钱院士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看着陈明，那双因为常年面对各种理论公式和实验数据而显得有些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出现了一片空白。
呼吸？
他们这五年，想的是怎么让这颗心脏拥有雷霆万钧的力量，想的是怎么让这副骨骼能抵御万吨水压。他们想的是飞翔，是战斗，是咆哮。
却从未想过，这头被他们寄予厚望的深海黑龙，从诞生之日起，就一直被扼住了咽喉，连最基本的一次呼吸，都从未顺畅过。
吴总工也愣住了。
他那张总是像淬火失败的钢锭一样又冷又硬的脸上，那股子因为无数次失败而凝结成的，名为“顽固”的坚冰，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龟裂。
他想反驳。
想说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怎么能满足于在浅滩里学游泳？
可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地上那堆闪烁着死亡光泽的，如同玻璃般脆弱的钢板碎片上时，所有的反驳，都变成了一根无法下咽的鱼刺，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
是啊。
一头连呼吸都不会的雏龙，谈何与巨鲸搏杀？
一艘连安全上浮和下潜都做不到的潜艇，谈何去大洋深处，捍卫国家的尊严？
他们错了。
错得离谱。
错在他们从一开始，就站在了那座名为“最终目标”的山巅上，却忘了，脚下，是万丈悬崖，没有一条通往山顶的路。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他没有抬头去看那遥不可及的山顶。
他只是低下头，指着悬崖底下那片最坚实的土地，平静地告诉他们。
路，要从这里，从第一块砖开始，自己铺。
“好！”
周振邦的声音，像一声沉闷的，从深海传来的号角，打破了这片死寂。
他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看着陈明，那眼神，不再是审视，不再是试探。
而是一种，找到了唯一航标的，巨大的惊喜与笃定！
“就按你说的办！”
周振邦猛地一拍桌子，那股属于海军宿将的，雷厉风行的决断力，轰然爆发！
“从今天起，“09’项目，所有关于远航、深潜、作战的指标，全部暂时封存！”
“我们只有一个目标！”
他伸出一根手指，重重地，指向了那张总图上，最不起眼的压载水舱。
“让他先完成基本的运转！”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那两位已经被陈明一番话彻底点醒的国宝级专家，又看向了陈明和林雪。“走！我带你们去会议室！”
周振邦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现在，就召集所有项目组的负责人，把你，陈明同志，正式介绍给每一个人！”
“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从今天起，“09’项目的天，换了！”
“你的话，就是我们接下来唯一的，技术方向！”
这是一个姿态。
一个代表着“09”项目最高指挥官，将技术上的最高指挥权，彻底移交的姿态。
钱院士和吴总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如释重负。
他们知道，这个压在他们身上五年，让他们愁白了头的担子，终于，有了一个更强壮的肩膀，来一起扛了。
然而。
陈明却摇了摇头。
“周司令，谢谢您的好意。”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刚刚升腾起热烈气氛的办公室，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但是，介绍会，明天再开吧。”
“为什么？”周振邦的眉头皱了起来。
陈明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转过身，看着钱院士和吴总工，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外科医生走上手术台前，那种极致的，不带任何感情的专注。
“我现在，需要“09’项目从立项开始，这五年来，所有的实验数据。”
“什么？”钱院士愣了一下。
“不是那些成功的，写在报告里，光鲜亮丽的数据。”
陈明看着他，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说道。
“我要的，是每一次失败的记录。”
“是那上百炉废钢，它们的具体成分、熔炼温度、冷却曲线。”
“是那几十次反应堆超温测试，每一次失控前的详细参数，和烧毁的每一个零件。”
“是那十几块脆裂的耐压壳体，它们在断裂前，所承受的每一个压力和震动频率的数据。”“总之，我需要看到你们这三年来，走过的每一条弯路，掉进的每一个坑，犯过的，每一个错误。”“我要看到全部。”
“一份，都不能少。”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钱院士和吴总工，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陈明。
他们脑子里，全是问号。
这些东西，都是他们最不愿提及的，代表着失败和耻辱的“黑历史”。
在他们的观念里，这些数据，除了证明他们的无能，没有任何价值。
这个年轻人，要这些废纸，干什么？
林雪站在陈明身后，看着他那并不算高大，此刻却仿佛能撑起整片天空的背影。
她的心，没来由地，狠狠一跳。
她知道。
她太知道了。
在743厂，每一次陈明准备创造奇迹之前，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成功的经验。
他要的，是失败的教训。
因为在他那座庞大的知识库里，任何一个失败，都对应着一个，甚至十个，正确的答案！
“这么快……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