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岩群岛所属渔岛众多,不下百余。
大家名义上虽同属一府,皆属东海府与巡海司管辖,严苛奉行大虞海疆律令。
但这片星罗棋布的海域,看似一体,实则内里盘根错节,远非铁板一块。
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东海府与巡海司的威严,主要体现在那几艘清湖船坞里的黝黑战船、按时缴纳的渔课税,
以及那语焉不详、各岛豪强皆可“解读”的海疆堪舆图册上。
优质渔场本就是稀缺资源,
乃至于生机命脉,
盘踞各岛的世家豪强,为争夺资源,明争暗斗,控制着渔获流通与码头交易的帮派商会,则司机渔利,推波助澜。
底层渔民为求活路,只得依附豪强,抱团取暖。
为了在这微妙的平衡中维持基本的秩序,或者说,避免过度内耗影响税源,
在巡海司默许、豪强帮派角力的复杂博弈下,逐渐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每座有实力的渔岛,皆由其背后的豪强圈定一片相优质、靠近本岛的海域作为专属渔场。
这片海域,名义上由官府“授权”管理,实则是当地豪强的禁脔。
只供依附于该豪强、缴纳了沉重份子钱的本岛渔民捕捞。
至于那些远离岛屿核心,更为广阔却相对贫瘠,或是风险较高的海域,则成了无人管辖的交叉地带。
理论上,所有渔民皆可在此捕捞。
但落单的船只,极易成为海匪或其他强横渔民劫掠的目标。
不同岛、不同帮派的船队,为争夺偶然出现的鱼群或珍惜渔获,械斗沉船、血染碧涛如同家常便饭。
巡海司对此往往有心无力。
或是干视而不见,只要没有威胁航道或主要岛屿,不闹出震动州府的大乱子即可。
至于那些日常纷争,即便事后报案,多半也是“遭遇风浪”不了了之。
金沙岛背后站着的,是临江徐氏。
作为清湖城六大姓之一,它圈的地远非只有金沙岛一处,这只是其中资源较好的一座。
金沙岛地处流岩群岛东北角,
它所划分的渔场渔获丰沛、无风无浪、海况相对平稳,更特产珍稀鱼种,银海鲈。
更是时有渔民能撞见甚至捕获灵鱼,虽大多年份不高,但也足以令任何势力垂涎。
可谓是海产丰饶的灵秀之地。
正因如此,在海防捐引发的动荡下,金沙岛成了众矢之的,难说其中没有什么“借题发挥、借刀杀人”的戏码。
不过,世家豪强相互倾轧、争夺渔场,
却跟李长生实在没什么关系。
他也不在乎。
他此刻正驾着自家的老旧篷船,缓缓驶离金沙岛码头,朝鬼牙礁那片公海驶去。
他只要想着怎么规划路线,绕开渔场,小心避开那些因渔场冲突而红了眼的渔民即可。
苟住不惹麻烦,是他唯一诉求。
沿途舟楫颇多,果真如港口那些渔夫所言,这些人手握鱼叉棍棒,对陌生船只十分戒备。
偶有认出李长生的相熟面孔,远远地,会带着几分担忧和不解,朝他招呼一二。
李长生也佝着身子,拱手回应。
至于那些不认识的,见他这副佝偻老态、形单影只的模样,竟还敢在这风口浪尖的当口孤身出海,惊讶之余,大多也懒得理会。
只当是个不知死活的老疯子,
观望两眼也便移开了目光。
这般状况,一直持续到驶出港口数里,
但这被海防捐引爆的渔场冲突,经由世家争斗火上浇油,他还是低估了波及范围和烈度。
正当他进入鬼牙礁海域,驶向时常歇脚避风的几座熟悉孤礁时,异变陡生!
三条舢板竟悄然钻出礁岩,截住去路!
是几个光着膀子的渔夫。
这几人手持鱼叉棍棒、不怀好意地靠近,见到来人是个干瘪老头,纷纷咧嘴笑了起来。
“老头儿,识相的,把渔船和身上值钱的玩意儿给爷留下,然后自己跳海喂鱼!”
——
一片辽阔海域上,几条简陋的舢板紧靠着徐南天所在的徐氏篷船。
船头,几个面庞黝黑的渔民,正带着哭腔,围着徐南天哭诉遭遇。
腰佩长刀的徐南天,一身劲装,站在篷船船头,眉头紧锁。
徐氏作为金沙岛实际掌控者,自然少不了派人驻守巡防,毕竟若是出了事,谁也不想惊动巡海卫,闹到官面上。
而他徐南天,便是徐氏派驻在金沙岛,掌管护卫、弹压地面、监管渔场秩序的渔场总管。
别称“巡海把头”。
近来这渔场冲突就像跗骨之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搅得他焦头烂额。
尤其是那该死的黑岩岛秦氏!
他们的人强闯徐家圈定的渔场、劫掠渔获、殴打渔民,行径愈发猖獗,简直是在徐家的脸上反复抽打!
他不知主家最近是怎么了,到底是生了什么变故,为什么任由对方如此施为?
他只知道,在主家未发话前,
身为徐氏委派在此的渔场总管、兼金沙山庄护院教头,他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
自己本是个流亡异乡的孤儿,是徐氏从海匪手中救下自己,又给了一碗饭吃,自己如今的一切都是徐氏给的,包括这个姓氏!
徐南天攥紧刀柄,指节发白,恨不得现在就带人杀过去,将那帮杂碎剁碎了喂鱼!
一个黝黑的渔夫脸上带着淤青,抹了把浑浊的泪水。
“徐管事!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黑岩岛那些狗娘养的,忒不是东西!知道咱们人多船壮,正面硬碰讨不着好,就他娘玩阴的,专挑落单的兄弟下黑手!”
“黑子家怕麻烦,昨个儿就没敢去咱们金沙岛渔场,想着去鬼牙礁那片公海碰碰运气。您也知道,那地方巡海司的船影子都见不着,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