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章焕、吴右光、陈世宝三人又商议了一阵。
章焕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牙沉声道:
“此事……非我等所能置喙。刘安民既已具名奏报,便原封不动,即刻以巡抚衙门名义,六百里加急直递通政司,转呈御前!一字不改,一物不添!”
他目光扫过吴右光和陈世宝,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二位意下如何?”
吴右光面色凝重,缓缓点头:
“抚台明断。事涉宗藩亲王,更兼兵戈,唯有上达天听,方是正途。”
陈世宝连忙附和:“下官附议!附议!当速办!”
当下章焕铺开题本纸,他亲自动笔,斟酌词句,意图将河南府急报内容客观转述,既不言杜延霖之过,亦不显襄赞之意,只求平稳将这天崩地裂之事送入京师,自身不沾分毫因果。
吴右光与陈世宝在一旁观看,偶尔低声建议一二字眼,气氛凝重而压抑。
然而,就在这题本即将书就,墨迹未干之际,堂外忽地传来一阵远超之前的巨大喧嚣!
那声浪如同海啸般拍击着抚衙的砖墙,其间夹杂着无数官腔士语,惶急、惊惧、恳求、喧嚷……竟似有大批官员齐聚辕门之外!
“怎么回事?!”章焕笔锋一顿,一滴浓墨污了题本,他愠怒抬头。
一名衙役连滚爬入,面无人色,急声道:
“禀抚台!诸位大人!不好了……不好了,是……是洛阳知县谢鲁到了!他手持杜金宪的《请废伊王疏》,一家家衙门登门拜访!逢官便说伊王朱典模恶贯满盈,今已束手就擒,请朝廷废其王爵,以正国法、谢天下!”
“此刻……此刻省城各衙门诸位大人闻讯,齐聚抚衙辕门,群情汹涌,皆言……皆言此乃大善之事,请抚台率领我等,在此疏上署名,上达天听!”
“什么?!”章焕闻言大惊失色。
此时,辕门外的喧嚣也愈发清晰起来:
“章抚台!开门!请见抚台!”
“伊王被抓,洛阳再造,此乃河南百世未有之善政!抚台岂能无动于衷?”
“下官等恳请抚台,率领我等,共襄盛举!”
“忒娘的!”章焕此时却气的只想骂娘!
这帮人!
伊王作恶时不见踪影,如今墙倒众人推,倒都跳出来要署名捞名声了!
而且还不想担责任!这分明就是想拿他章焕顶在前面当出头鸟!
若有功劳,那是大家的,若是朝廷怪罪,就是要他担了!
简直是岂有此理!
章焕正气的够呛,又听外面一个清亮而充满力量的声音穿透喧嚣,竟是谢鲁在高声宣读杜延霖奏疏的要点,
………伊王朱典模,僭越祖制,残虐百姓,掠人妻女,毁人家园,暴行罄竹难书,更抗旨不遵,纵奴行凶,形同谋逆!
……臣每思洛阳父老惨状,五内如焚,夜不能寐!为陛下社稷计,为天下苍生计,臣虽斧钺加身,万死不敢缄默!今铁证如山,河南百官,同仇敌忤,共请废黜此獠!”
……伏乞陛下圣鉴万里,明察秋毫!速断斯狱,以正国法、安天下、慰冤魂!”
谢鲁每读一句,堂外便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叫好与唏嘘之声!
紧接着,又一位年迈官员沉痛的声音响起,竞带着哭腔:
“章抚台!您都听到了!伊王之祸,岂止洛阳?我河南百官,谁人未曾受其欺凌羞辱?谁人不想食其肉、寝其皮?然我辈力薄,畏其宗室之尊,惧其报复之烈,只能忍气吞声,苟且偷安!扪心自问,实在是愧对朝廷,愧对黎民!”
“如今!杜金宪独持正气,以四品之身,行霹雳手段,为我等出了这口憋了十几年的恶气!为河南除了这天字第一号的大害!此乃旷世奇功,万民称颂之善政!”
“若如此利国利民、顺天应人之举,我河南巡抚衙门不敢牵头署名,我河南阖省官员不敢附议支持,则天下将视我河南官场为何物?懦夫欤?帮凶欤?”
又一名官员年轻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更加慷慨激昂:
“周大人所言极是!章抚台!往日我等“不敢’,已失中州百姓之望!今日杜金宪已将此泼天大事做下,天理、国法、民心尽在其手!若此时我等仍畏首畏尾,不敢在此请废奏疏上署名,则非“不敢’,实为“不愿’、“不为’!”
“见善而不举,闻义而不徙,乃为官之大耻!今日这署名,非为杜金宪,实为河南千万受难百姓!为我等心中残存之一点天良!下官恳请抚台,率先署名,率领我等,共成此不朽善政!”
当下辕门外百官一同高呼:
“请抚台署名!”
“此乃大善!不可不为啊抚台!”
“抚台!这该如何是好?”抚衙内,陈世宝看向章焕,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章焕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他整了整衣襟,沉声道:“走,出去看看!”
巡抚衙门那朱门三重的仪门外,此刻的景象足以让任何封疆大吏头皮发麻。
平日里庄严肃穆的广场,此刻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尽是身着青色、绿色、乃至绯色补服的官员!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各道道员、知府、知州、知县、学政、仓场大使……开封府及附近州府能赶来的官员,几乎都到了。
甚至不少府学、县学的生员也身着斓衫,夹杂其中!
外围,更有无数闻讯而来的开封百姓,振臂高呼着“除伊王、杜青天”的口号。
粗略望去,何止数百人!
百官的最前方,正是洛阳知县谢鲁。
谢鲁手中高举着一份墨迹淋漓的奏疏,如同擎着一面征讨黑暗的旌旗!
“章抚台!”谢鲁见章焕现身,一个箭步上前,声音洪亮而坦荡:
“下官奉杜金宪钧命,携此《请废伊王疏》请抚台过目!然下官思之,恐抚台心存顾虑,故斗胆先行拜访诸位同僚,欲集众志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