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渺茫的希望。
“看齐祥符?”
“工钱能涨回去?”
“饭食管饱?”
李德才不再多言,一拨马头,带着随从扬长而去,留下满地狼藉和面面相觑的开封府胥吏以及一群更加茫然、心中刚刚燃起一点火苗旋即又被更大的迷雾笼罩的流民。
棚子下的人群,并未因李德才的许诺而散去。
“等几日?是几天?”张叶旁边一个精瘦的汉子扯着嗓子问那三角眼胥吏。
胥吏没好气地一翻白眼:“你问我?我问谁去!没听那位河督衙门的大人说要去“核验’么?等着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
那被撕碎的告示残片,还粘在泥地上,被无数双草鞋踩踏,最终烂成黑乎乎的一团,又被新下的雨水冲散。
“河工募夫处”的棚子,孤零零地杵在那里。
棚下的胥吏换了几波,从开始的还有些不耐烦地解释“等河督衙门通知”,到后来干脆连棚子都懒得开,只偶尔派个人来转一圈,看看人散没散,丢下一句“还没信儿,都散了吧,别杵着了!”,便又匆匆离去。
开封府那头,再没贴出新的告示。
河督衙门这边,也杏无音信。
李德才那日走后,便再没露面。
只有些小道消息在流民堆里像野草一样疯传:
“听说了么?河督衙门那位李大人,把开封府库给封了!说要查账!”
“呸!是李府台硬顶着不交账本!两边在抚台衙门都拍桌子了!”
“哎,我听说开封府这边嫌河督衙门的手伸得太长,断他们的财路,在暗地里使绊子……”“管他们呢!狗咬狗!使劲咬!咬完了总得给咱们个活路吧?”
活路?
张叶蜷在流民聚集的破棚子的特角旮旯里,怀里揣着最后半个硬得碚牙的杂粮饼。
风从棚子四面漏进来,吹得破絮板结的棉袄透心凉。
棚子底下的人越来越少了。
有些是家里婆娘娃儿实在等不起,只能去扛更苦更贱的零活,一天挣不到几个铜板;
有些是饿得眼发绿,听说北边山里有人招工挖石头,拼着命去了;
还有些,像张叶一样,像滩烂泥似的黏在这儿,守着这唯一一块挂“官”字的牌子,眼巴巴地盼着那“河督衙门核验”能有个结果。
婆娘的肚子又大了些,托人捎来的口信说,就这几天了。那捎信的人看他掏不出几个铜板,眼神都带着怜悯。
张叶把头埋得更低,死死攥着那半个饼,指甲抠进掌心,留下几道白印。
他想不明白,祥符那边的活计多好啊,一天一百文,干饭管饱,隔五天还能见点油荤!
怎么到了开封府李府台手里,就成了三十文、五合米?
杜水曹定下的白纸黑字的规矩,咋就像这地上的烂泥一样,说踩就踩了?
“当官的打架,遭瘟的总是俺们这些泥腿子……”旁边蹲着的老汉咕哝了一句,声音像破风箱。老汉姓李,是归德府淹了地的老庄稼把式。
“府衙?河督?都是张开嘴吃人的玩意儿!三十文?五合米?这是拿俺们的骨头渣子熬油填黄河呢!”张叶没吭声,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他想起了几天前那个叫李德才的河督衙门官儿,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地撕了开封府的告示,说工钱饭食管够,让大家伙儿安心等着。
那会儿他心口还热乎了一下。
可这“核验”两个字,像黄河里的流沙,深不见底,把人吊在半空不上不下,活活等死。
等啥?等老爷们撕咬够了,从指缝里漏点渣滓?还是等黄河水涨上来,把大家伙儿一起卷走?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个名字,开始在这群绝望的流民口中,被反复地、带着近乎神圣的期盼提起:
“唉……要是杜水曹在这儿就好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看着萧索的招工棚,喃喃自语。“是啊!有杜水曹在,工钱高,饭食管饱,谁也不敢胡来!哪会像现在这样……”旁边立刻有人附和,声音里满是向往。
“听说……听说杜水曹还在兰阳!就在那最险的地方!带着人跟老天爷抢堤坝呢!”
一个消息灵通点的汉子压低声音说,眼神里带着敬畏:“海阎王……哦不,海县尊都累趴下了,杜水曹自己顶上去,就没离开过堤!”
“这才是真给咱们老百姓办事的青天大老爷啊!”有人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引得周围一片点头。张叶闻言也下意识地重重点头。
棚子角落里,一个精瘦得像麻杆的汉子“呸”地啐了一口浓痰,砸在泥里,溅起几点泥星子。他叫王老五,也是个没了家的。
“等?等个逑逑!等死啊?府衙河督都是他娘的一路货!三十文?五合米?够塞牙缝吗?”他猛地站起来,脊梁骨挺得像根烧焦的木炭,眼珠子通红地扫过棚子里剩下那几十张麻木绝望的脸:“谁他娘还有卵蛋没被饿瘪的?跟俺走!这开封城里的老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鬼!俺们去兰阳!找杜青天!俺就不信,这天底下就没人管俺们死活!杜青天在那儿跟老天爷抢堤坝呢!他能管!”人群死水般沉默。只有风呼呼地灌进来。
张叶的心猛地一跳。
杜青天……杜延霖……这名字像根针,刺破了棚子里厚重的绝望。
他没见过杜青天,但他不止听一个人说过,杜水曹在兰阳那鬼门关,带着人用命填堤坝,连海县尊都累趴下了,他自己还钉在那儿没挪窝。
这才是……这才是给老百姓抢活路的官啊!
王老五的话像火星子,掉进了张叶心里那片干透的荒草滩。
他慢慢抬起头,看着王老五那双烧着火的眼睛。
回家?家里等着救命钱!
等开封府、河督衙门?等来的是啥?是更少的米?更贱的命!
张叶把最后半个杂粮饼狠狠塞进嘴里,用尽力气嚼着,粗糙的颗粒刮着喉咙。
他猛地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