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远处,一群青年学子簇拥中,沈鲤正据理陈辞:
“诸位师长高论,学生不敢全盘否定。然程朱有言:“格物致知’。敢问何谓“物’?天地运行是物,万物生长亦是物,河渠水道、兵甲器械,哪一样不是需“格’之“物’?若只格心性之玄虚,不格民生之实况,如何“致知’?如何治国平天下?”
“说得好!”一寒门士子身着半旧青衫,昂然接道:
“学生家世代躬耕,深知水旱无情!若为官者皆如杜提学所言,精熟水利,通晓农时,黎庶田地必可多收三五斗粟米,乡野间当少流几多血泪!此非圣人所倡“仁政’乎?此非至大之“德’乎?”“诚哉斯言!”旁一人高声附和:
“那些高踞书斋空谈性命的“君子’,可曾俯首细看过黎民脚下的泥泞?口口声声“民为贵’,却视解决民瘘的实学为“末技’,岂非自相矛盾?杜提学所言“躬行’,方是真正践圣人之道于实处!”茶楼雅间内,几位身着绸缎的商贾也在窃窃私语:
“王员外,你怎么看?”
“哼,那帮老学究骂得凶,可杜提学说的实在啊!咱们行商,懂些算学、律法才是正经。你看朝廷办盐引、开市舶,哪样不是需要实打实的能耐?光会背“之乎者也’,连个账目都算不清,写个契约都漏洞百出,有什么用?我看这“求是大学’若真能教出懂实务的人才,未必是坏事。”
“王兄说的是,只是,得罪了那些个名满天下的大儒,杜提学这担子不好挑啊……”
甚至桥头卖菱角的老翁也在跟主顾闲话:
“听说没有?要开新书院了!念书也能学种田修河了?”
“哟呵,这倒新鲜!”那买菱角的船夫揩了把汗:
“要是多几个像杜青天(指杜延霖在河南治水的口碑)那样懂行的官老爷,咱们跑船也少遭点罪!天知道他说的啥“经’啊“道’啊,能让咱过好日子的,俺就觉得对!”
因此,一时间质疑、攻讦之声,如秋风卷落叶,从各地汇聚杭州。
其中分量最重、来势最汹者,莫过于广东大儒黄佐,及其邀约而至的数位理学名宿:南京国子监前司业周鼎、江西白鹿洞书院山长吴震、以及浙东理学耆老陈淳。
黄佐字才伯,号泰泉,乃是南粤理学巨擘,曾官至南京国子监祭酒,致仕后于家乡创办鹿泉书院,桃李遍及江南。
其学承程朱一脉,尤重“礼学”纲维,斥王阳明“心学”为沉溺佛释的别流异端,远离儒家“内圣外王”之正统大道。
黄佐得闻杜延霖“求是大学”之论,当即拍案而起,怒斥其“惑乱人心,败坏士风”!
旋即修书一封,明言将亲率同道直趋杭州,于西子湖畔设坛讲学,“以正视听,匡扶正道”!消息传来,杭州官场震动。
巡抚衙门、布政使司、按察使司之内,暗流汹涌。
不少官员内心本对杜延霖兴学不以为然,此刻闻黄佐北上,或存观望看戏之心,甚有推波助澜之意。“黄泰泉亲至!更有周、吴、陈三位名宿同行!杜学台此番……怕是难了。”布政使衙门内,一名参议低声对同僚道。
“哼,杜延霖离经叛道,妄改祖制,早该有此报应!正需如此宗师泰斗,以正天下视听。”另一人面露冷笑,语带讥诮。
巡抚张远州则捻须沉吟,对幕僚道:
“黄泰泉名满天下,此番携众北上,非同小可。我等身为地方大吏,既要顾全杜学台体面,亦不可轻慢了诸位名宿先生。传令下去,西湖讲坛一应布置,务求周备妥帖,务必两不得罪。”
一时间,杭州城内,山雨欲来风满楼。
七月初七,西子湖畔,孤山脚下。
一处临水平台早已搭起,锦帐高悬,蒲团齐列。
平台两侧,黑压压挤满了闻讯而来的士子、官员及地方士绅。
湖风带着水汽,吹拂着众人衣袂,却吹不散空气中那股凝重与期待交织的紧张气氛。
平台东侧,杜延霖身着绯色官袍,端坐于主位,面色沉静如水。
沈鲤、毛惇元、欧阳一敬等六位弟子侍立其后,人人神色肃穆,目光如炬。
平台西侧,则是一身素色儒衫、皓发苍髯的黄佐居首坐定。
左侧是面容清瘗、不苟言笑的周鼎,右侧是神态儒雅、目光深邃的吴震,下首落座的是手拄鸠杖、须发皆白的老者陈淳。
四人身后,数十名门生弟子肃立拱卫,气度俨然。
浙江巡抚张元州、布政使、按察使等一干大员,则分坐于两侧,充当见证。
“黄先生、周司业、吴山长、陈老先生远道而来,杜某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杜延霖拱手率先开言,语声平和却字字清晰可闻,穿透湖风。
黄佐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如剑,直视杜延霖:
“杜学台客气。老朽携诸友此来,非为湖光山色,实因胸中块垒,鲠在喉间,不吐不畅!闻学台于杭州倡办“求是大学’,其《创办章程》煌煌在目,老朽等拜读数遍,只觉字字惊心,句句骇俗!”他环视身侧同道,周鼎、吴震、陈淳皆微微颔首,神色凝重。
周鼎率先开口,声音冷峻如金石: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此乃千古不易之圭臬!然观学台所倡,重实务而轻义理,崇事功而薄性命!分科授业,竟将算学、律法、农政、水利、工技诸“末技’,与经史圣学并列!此非本末倒置,淆乱视听乎?!”
他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尚书》有云:“正德、利用、厚生,惟和。’正德乃根本,利用、厚生为枝叶!无正德之根基,则利用必堕为奸巧机变,厚生必沦为聚敛盘剥!学台今日弃“正德’之根本,妄谈“利用厚生’,岂非舍本逐末,缘木求鱼?此等“大学’,恐非育才之所,实与匠作坊肆无异!长此以往,士子唯知锱铢必较,工于算计,忘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之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