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宋岩,是一名从七品的布政司都事,平日只管迎来送往、收发文书,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他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双腿都有些发软。
若这是份歌功颂德的万民书,他巴不得立刻送上去邀功。
可眼前这请命废黜藩王的万民书,简直是块烧红的烙铁!
送上去,好处捞不到半分,一旦触怒天威,自己这小小七品官,顷刻间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是以此时宋岩连声推辞道:
“百姓送万民书请命,此……此事非同小可,且未有先例!尔等还是速速将此物带回开封,请抚台大人再……再三思啊!”
驿卒头领重重叩首,垂泪恳求道:
“宋大人!我们河南的老百姓,苦啊!前脚黄河大洪水刚过,家还没安顿好,后脚又是赤地千里的大旱灾!饿碑枕藉,易子而食的惨状,俺们一路都亲眼看着啊!可那伊王……还有他手下的那些王府庄头、恶奴,非但不赈济,反而趁火打劫,变本加厉地盘剥鱼肉乡里!”
“这万民书上的每一个名字,每一枚手印,都是俺们河南五百多万父老乡亲的泣血心声啊!求大人开恩,速速将此民情转呈通政司,上达天听!救救河南的百姓吧!救救天下的黎民苍生吧!””驿卒的哭诉,立刻引来了会馆内众多河南籍的读书人、行商、伙计的围观。
人群迅速聚集,议论纷纷。
“送万民书请命,家乡竟已经艰难至此?”
一名长期在京师行商的商贾惊道,喃喃自语。
“何止是艰难!”旁边一位彰德府籍的年轻举子双目赤红,接口道,声音带着哭腔:
“我是彰德府人!今年大旱,地里颗粒无收,可王府那些狗腿子,照样提着鞭子棍棒来催缴往年的积欠!我那村子里,被逼得卖儿鬻女的有之,悬梁自尽的有之,投河自尽的……也有之啊!”说着,已是哽咽难言。
“天杀的!逼得老百姓没了活路啊!”
愤怒的声浪在会馆内升腾翻滚,群情激愤。
宋岩看着群情激愤的场面,只觉得头皮发麻,冷汗涔涔。
他只想赶紧把这烫手山芋送走,敷衍道:
“好,好,本官知道了!万民书非同小可,需得谨慎处置……尔等先将东西收好,待本官细细思量,行文请示过省里抚台大人再做定……”
“迟不得啊大人!”驿卒头领急得眼睛通红:
“俺们一行五人,日夜兼程,跑死了三匹快马!就是为了把这河南百姓的血泪心声火速送到京师!章抚台临行前千叮万嘱,此书一到,必须立刻送上去!迟了,就错过这救命的时机,就没用了啊!”“放肆!”宋岩被逼到墙角,色厉内荏地呵斥道:
“你懂什么?!京师是什么地方?风高浪急!这万民书递上去,会掀起多大的风波?后果岂是你一个小小驿卒担待得起的?来人!先把东西收……”
他挥手下令随从。
“大人!”一声断喝响起,一名年轻士子排众而出,乃是开封府祥符县举子张一桂。
他身材挺拔,目光如炬,直视着宋岩:
“民情如火,岂容推诿!若大人惧祸,不敢为民请命,学生张一桂斗胆,愿率河南在京学子,亲至通政司投递此万民书!“为生民立命’,岂是一句空谈?!”
他话音未落,一只手已按在了铺在地上的万民书之上!
“愿随张兄同往!”
“算我一个!”
“俺虽是粗人,也愿为乡亲们尽一份力!”
会馆内数十名读书人、商贾、伙计齐声响应,声震屋瓦!
众人目光灼灼,将宋岩围在中央。
宋岩被这汹涌的民意逼得没了法子,只得连连摆手:
“去!这就去!诸位……诸位父老乡亲稍安勿躁!本官……本官这就亲自带路,护送万民书前往通政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