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炳捧着一摞供词,纸页厚得像块青砖,边角被他攥得发皱,指节泛白。
他脚步匆匆往乾清宫赶,飞鱼服的下摆扫过宫道的青石板,带起细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一一他知道,这摞供词里的名字,能掀翻半个朝堂。
晨光透过宫墙的缝隙照进来,在青砖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一道道冰冷的刀痕,映得他脸色更沉。路过的太监宫女见他这副模样,都吓得往墙边缩,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一锦衣卫指挥使亲自送的东西,从没有小事,尤其是在这朝堂动荡的时候。
乾清宫暖阁里,朱厚照刚用过早膳。
白瓷碗里还剩小半碗小米粥,旁边摆着一碟酱菜,没动几口。
他放下手里的青花瓷茶盏,茶盖磕得碗沿“叮”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暖阁里格外清晰。
见陆炳进来,他眼皮抬了抬,没起身,语气平淡却透着威严:“审得怎么样了?周伦他们,招了吗?”“回陛下,大部分人都招了,连带着攀扯出不少人。”
陆炳将供词往紫檀木案几上一放,“咚”地一声闷响,震得案上的砚台都晃了晃,“这是整理好的供词,牵连甚广,不仅有京官,还有地方知府、边将,甚至……甚至有翰林和内阁学士的亲眷。”朱厚照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供词,封皮上写着“周伦供词”四个大字,是缇骑的笔迹。
他翻开纸页,指尖捻得“沙沙”响,周伦的字迹歪歪扭扭,墨汁晕开,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满纸都是“臣罪该万死”“皆孙员外郎教唆,臣一时糊涂”的话,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连收盐商唐伯虎字画的事都只字不提,只说“是门生所赠,不知价值”。
看到“联络大同卫参将”“私藏兵器三十余件”“打算逼宫不成便逃去边地”等字眼时,朱厚照的手指猛地攥紧,纸页被捏出几道深褶,差点撕烂,指腹都蹭上了墨迹。
一页,两页,三页……供词上的名字越来越多,从六部的郎中、主事,到地方的知府、知县,甚至还有三个翰林院编修一平日里总以“清流”自居,在朝堂上骂过锦衣卫“滥用私刑”的那种。
贪腐的数目也越来越惊人:工部主事贪河工款三万两,户部郎中贪盐税五万两,苏州知府贪漕运银十万两一一这一个知府贪的钱,比国库三个月的常规收入还多!
朱厚照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起初是愤怒,眼里像要喷出火,手按在案几上,指节捏得发白,连呼吸都粗了;可看着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声低沉,像寒冬刮过枯树的风,带着说不出的寒意:“好啊,真是好啊。”
“孝宗爷待他们不薄吧?加俸禄、减差役,甚至有人贪了小银子,也只是罚俸了事,从不动真格。”朱厚照放下供词,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朕刚登基四十天,孝期都没过,他们就这么“报答’朕?勾结边将,私藏兵器一这是嫌朕的皇位坐得太稳,想学着朱棣靖难,另立朝廷吗?”陆炳低着头,不敢接话,后背的冷汗悄悄往下淌,浸湿了飞鱼服的内衬一一他跟着陛下快半年了,头一次见他怒极反笑,这比直接拍案发火还吓人,是真的动了杀心,连回旋的余地都没留。
“陆炳。”
朱厚照忽然开口,目光像鹰隼似的扫过来,落在陆炳身上,锐利得能穿透皮肉,“传朕旨意。”“臣在!”
陆炳连忙应声,单膝跪地,膝盖砸在金砖上,声音铿锵,却掩不住一丝颤抖。
“内阁首辅刘健、次辅谢迁、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六部尚书、侍郎,都察院九卿,所有三品以上大员,立刻来暖阁见朕!一刻都不许耽误!”
朱厚照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案几,带落半片茶渍,滴在供词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谁要是敢迟到,军棍伺候;谁要是敢不来,直接押去诏狱,跟周伦他们作伴!”
陆炳愣了一下,硬着头皮回话:“陛下,刘首辅、谢次辅、李大学士昨天都递了病假牌子,说……说刘首辅头疼欲裂,谢次辅哮喘复发,李大学士风湿犯了,都起不来床,没法上朝。”
“病了?”
朱厚照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暖阁的窗纸都“哗啦”颤,“就是死了,也得把棺材抬来!告诉他们,就算病得爬不动,用担架抬着、用门板扛着,也得来见朕!”
“少一根头发丝,朕就扒了他们的官服,抄了他们的家!谁要是敢抗旨,以“同谋逆党’论处,株连三族!”
“臣遵旨!”
陆炳心里一凛,连忙领命,起身时腿都有些麻一一陛下这话,是半分余地都没留,今天这暖阁里,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去吧。”
朱厚照摆了摆手,重新坐下,目光落在那摞供词上,眼神冷得像万年寒冰,“让他们把脖子洗干净,等着朕问话一别脏了朕的暖阁,也别脏了朕的刀。”
陆炳不敢耽搁,转身快步走出暖阁,刚到门口就扯着嗓子喊:“传缇骑百人!立刻分赴各大衙门、官员府邸传旨!谁敢耽搁、谁敢推诿,先打四十军棍,再押回锦衣卫审讯!”
缇骑们早已在宫门外待命,闻言立刻翻身上马,马蹄“哒哒”踩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石子,手里举着锦衣卫的鎏金牌,一路闯衙门、踹府门,毫不客气一一陛下有旨,耽误者,同谋逆论处!内阁值房里,刘健正和谢迁对坐着,面前摆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热气都凉透了,茶杯上结了层薄垢,两人谁也没动。
他们都在琢磨诏狱的事,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脸色凝重得像要下雨。
“你说,陛下会不会借着周伦的事,动咱们内阁?”
谢迁的话没说完,就被外面的“眶当”一声巨响打断一一值房的朱漆门被缇骑一脚踹开,门板撞在墙上,震得灰尘簌簌往下掉。
一个身材高大的缇骑闯进来,手里举着鎏金牌,声音像打雷,震得人耳朵疼:“刘首辅、谢次辅!陛下有旨,立刻去乾清宫暖阁见驾!不得延误!”
“陛下说了,就算病得爬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