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的家具都是宫里淘汰下来的,虽然旧了点,却结实,你要是缺什么,就跟胡同口的锦衣卫说,他们是皇爷派来守着的,让他们去十二监领就行一一衣裳、被褥、笔墨纸砚,要什么有什么。”张永领着他在院子里转了转,指着厨房道。
“厨房在后头,水井也有,水质甜,不用去外面挑水;要是不想自己做饭,就跟胡同口的张婶说,她是宫里放出来的嬷嬷,做饭好吃,按月给她五百文工钱就行,她还能帮你打扫院子。”
欧阳铎站在正房门口,望着屋里的八仙桌、墙上的字画,又摸了摸怀里的官凭和印信,眼眶忽然有些发热,眼泪差点掉下来。
在泰和时,他住的是漏雨的土坯房,冬天冷得睡不着,夏天满是蚊子,如今竟能住进这样干净、暖和的院子,还有人替他备齐了家当,这一切,都是陛下给的。
他对着皇宫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腰弯了许久才直起来,又对张永道。
“多谢张公公,也请公公替下官多谢陛下一一这院子很好,比下官想象中好十倍,下官知足了,往后定当好好办事,不辜负陛下的恩典。”
“知足就好,皇爷要的就是你这份踏实。”
张永看日头已经西斜,天色渐渐暗了,便不再多留。
“咱家就不叨扰了,明日你还要上衙,早些歇着一一对了,胡同口有两个锦衣卫,是皇爷派来保护你的,别惊动他们,他们只负责看着院子,不打扰你。”
欧阳铎连忙送他到门口,看着张永的马车消失在胡同口,才转身回院子,轻轻关上大门。
他走到老槐树下,抬头望着枝丫间的天空。
京城的天,好像比泰和的更蓝些,连风都温柔些。
他深吸一口气,心里暗暗道。
欧阳铎啊欧阳铎,陛下给了你这么多,你往后可得拿出十二分的力气,查清楚每一笔账,算明白每一分税,万万不能负了陛下的恩典,万万不能丢了寒门读书人的脸面!
而此时的户部衙门,天色已经擦黑,灯笼一盏盏被点亮,橘黄色的光映着户部的飞檐翘角,格外分明。韩文还坐在算房里,手里捏着欧阳铎刚才看过的那本“江南盐税账册”,手指在“盈余三千两”的数字上反复摩挲。
他总觉得不对劲,江南盐商富得流油,去年又是丰收年,怎么可能只盈余三千两?这里头肯定有猫腻。算房的吏员们见韩尚书没走,也不敢散,只埋头拨着算盘,算盘声却没了刚才的急促,带着几分心不在焉,还忍不住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打量韩文。
那秀才主事真能成气候?明日上衙,要不要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知道户部的规矩不是摆设?韩文瞥见他们眼里的打量,还有那藏不住的不服气,眉头皱得更紧,心里却有了主意。
或许,明日可以让欧阳铎从这本江南盐税账册查起?年轻人眼尖,没被官场的规矩捆住手脚,说不定真能看出些门道,也能让这些老吏员看看,陛下选的人,不是只会读书的软柿子。
没人留意,槐树胡同口的老槐树下,两个黑影一闪而过,穿着普通百姓的衣裳,却步履轻快,眼神锐利,往紫禁城的方向去了。
他们是东厂的番子,奉刘瑾的命令,来盯着这位“天子亲选”的户部主事,看看他住得习不习惯,有没有跟可疑的人接触,将他遇到的所有事情,一一禀告给皇爷。
而这一切,刚住进新院子的欧阳铎,还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