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两军杀喊声震天,映照着袁绍那张沾满烟尘与惊惶的脸。
他伏在马背上,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身后越来越远的喊杀声。
颜良、文丑两员猛将,如同护犊的雄狮,一左一扈,刀枪并举,硬生生在幽州骑兵狂暴的浪潮中撕开了一条血路。
颜良的甲胄上已添数道深痕,文丑的兜鍪甚至被流矢击落,披散的发丝更显其狰狞。
直至奔出十余里,确认公孙瓒未曾追来,袁绍才敢稍稍直起身,回头望去,只见天际线下烟尘滚动,他苦心经营的联军营盘,已成了自相残杀的修罗场。
“吕布!吕奉先!”
袁绍死死攥紧缰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惧意。
当夜,渤海军大营,中军帐内。
牛油火把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映得袁绍脸色阴晴不定。
他已换下那身狼狈的征袍,穿上了一袭深色锦袍,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疲惫与颓唐。
谋士们分立两侧,气氛凝重得如同铁铸。
“今日之败,奇耻大辱!”
袁绍猛地一拍案几,声线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吾与公孙伯珪,竟被吕布这一莽夫玩弄于股掌之间!如今联军破裂,兵锋相见,想要重归于好已经是不可能,眼下…该如何是好?”
他目光扫过众人,率先落在郭图脸上。
郭图会意,立刻上前一步,语气急促地说道:
“明公,事已至此,联军之势万难维持。那吕布携大胜之威,兵锋正盛,我军新挫,幽州军亦成仇敌,邺城之地已不可图”
“为今之计,唯有暂避锋芒,先行撤回渤海,以图后效。”
他顿了顿,见袁绍凝神在听,便继续言道:
“河北之地,非只吕布一家之敌。兖州曹操,素有雄才;黑山张燕,麾下亦众。我等可遣使联络,陈说利害,共抗吕布此獠。待其势孤,再卷土重来,未为晚也!”
袁绍闻言,面露沉吟,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案面。
撤回渤海固然稳妥,但此番兴师动众却无功而返,着实令他心有不甘。
“明公。”
此时,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袁绍循声看去,正是沮授。
他微微拱手,缓声道:
“公则之言,乃是老成持重之策。然,授以为,局面尚未至山穷水尽之境,或有一线生机。”
“哦?”袁绍目光一凝,“公与有何妙计,速速道来!”
沮授目光扫过帐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压得更低:
“吕布连番得计,大破我联军,此刻必然志得意满,戒心降至最低。他既以好色闻名,明公何不…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正是。”沮授颔首,“明公可依照前议,将袁姬小姐送往吕布营中。
“什么?!”袁绍心头一惊,几欲发怒,他强忍着怒气,沉声道:“吾刚遭其算计,还要将女儿送入虎口?天下人将如何看我袁本初!”
“明公息怒。”
沮授先是拱手,随后开口。
“此非真求和,实为骄兵、缓兵之策也。吕布见明公败后仍送女联姻,必以为明公畏惧,心生骄矜,更会笑纳。此其一,可麻痹其心志,使其放松警惕。”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更重要的是,明公可还记得,我军之前派遣使者,前往长安联络袁太傅之人?”
袁绍一怔,随即恍然:“你是说”
“算算时日,使者应已快抵达长安。”沮授嘴角上扬。
“只需明公这边将女公子送入吕布营中,那边便可请太傅在长安城中,广为散布消息”
沮授声音低沉:“便说吕布吕奉先,娶了明公之女,手握强兵,雄踞冀州,已有自立之心,不日便将脱离董卓掌控,另立门户!”
帐内顿时一片寂静,只余火把燃烧的轻微爆响。
郭图忍不住插言:“此计虽妙,然董卓与吕布名为父子,情同狼犬,岂会因区区流言便生猜忌?”
沮授微微一笑:“公则岂不闻‘功高震主’?吕布勇冠三军,如今又得冀州之地,若再与四世三公的袁氏联姻”
“试问,董仲颖那般性情,贪残暴烈,疑心甚重,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即便初始不信,流言日盛,三人成虎,由不得他不疑!”
“届时,董卓一纸调令,召吕布返回长安,吕布是归也不归?”
“归,则冀州基业拱手让人;不归,则坐实叛逆之名,董卓必发兵讨之。吕布后方生乱,我军与幽州军乃至曹操、张燕等,岂非都有了可乘之机?”
“只要我们能离间董卓吕布,眼下的困局,都不再是困难,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袁绍听罢,脸上的怒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神思索。
他缓缓坐直身体,目光再次扫过麾下谋士,最终定格在沮授脸上,嘴角慢慢勾起一道弧度。
“好!好一条离间之计!便依公与之言!”
他重重一拍案几,已然下定了决心。
“明日!便准备车驾,送吾女袁姬…去那吕布营中!”
两日后。
吕布军大帐。
阳光从帐帘的缝隙斜射而入,在铺着地图的案几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胜利带来的松弛气息。
帐中很静,唯有潘凤,贾诩二人侍立在吕布身边。
便在此时,帐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报——!”
一声洪亮的通传划破了帐内的宁静。
一名风尘仆仆的西凉斥候掀帘而入,带着一股外面的热气,单膝重重跪地,抱拳行礼,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启禀温侯!华雄、张绣二位将军已得胜归来!”